日暮时分,利州大营中已经是星星点点。除了营中来回巡逻的哨岗,大营中一片寂静。

灯光晦暗不明,大营门口的告示牌上,境外作战的军令榜文依稀可见。

境外作战,期限十个月到一年。

军士安家费200缗,军官自动升上一级。

战死,抚恤400缗,授田30亩,永无税赋。

伤残,抚恤300缗,授田15亩,永无税赋,择其情形安置从业。

平安归来者,除了200缗的犒赏,另有提升和嘉奖。

…………

“张中夏,张副将,咱们兄弟并肩作战吧!”

利州大营,中军营房中,余玠看着桌前的张中夏,点点头,温声说道。

能在利州西路和利州大营练兵当副将,好好练兵,非要主动请缨去西夏作战,甚至不用军中动员,果然是个猛男。

“谢将军!”

张中夏敬礼,转身离开,走到营门口,和进来满脸兴奋的孙渡擦肩而过,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个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油嘴滑舌,他也要去西夏吗?

“老余,你觉得张中夏这小子,和我大哥是不是有些像啊?”

曹友万看着张中夏的背影,由衷地说道。

“是很像!不过,你大哥儒雅,这小子草莽。都是猛男。”

余玠点点头,抬起头来,面色变的严肃。

“下一个!”

张中夏忧心忡忡从中军大营出来,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夜色中,李思雨一身戎装,还挎着药箱,一副军营医官的打扮。

“张中夏,你已经决定要去西夏了吗?”

“是的。总有人要冲锋陷阵,为国捐躯。”

张中夏硬着头皮回到,小心翼翼回头看去,不断有军官从大营进出,看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显然,去西夏作战,将领们踊跃报名,绝大多数人,绝不仅仅只为了官升一级。

“张中夏,都是军中同袍,不用躲我。去了西夏作战,你好好保重。祝你建功立业,早日凯旋归来。”

李思雨镇定自若说道,身子依然俏生生,但神情严肃,眼神坚定了许多。

“李思雨,多谢。你们几个女学员在西北边塞,也要保重。”

张中夏惊讶于李思雨的转变,随即豁然开朗。

整整一年金陵讲武堂的学习和操练,李思雨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思雨了。

当然,他张中夏也已经不是以前的张中夏了。

“张中夏,听说你非辞掉了正将,只愿意从副将做起。你这岂不是是多此一举?”B

李思雨欲言又止,张中夏正色回道,不卑不亢。

“李思雨,我张三以前不过是临安城的一名泼皮无赖,能当上副将,已经是皇恩浩荡。我不去西夏,谁去西夏?至于副将正将,等在西夏建功立业以后再说吧。”

皇帝知遇之恩,提携之情,师生之义,他只有立下功劳,不然无论是副将还是正将,心里都不踏实。

“张中夏,祝你好运,早日建功立业,得偿所愿。”

李思雨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张中夏,我和史慧玉几个,已经决定去利州西路供职。我在沔州城,等着你回来。”

李思雨说完,加快脚步离去,张中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这才低着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训练了一天,刚刚用过晚饭,原本已经准备入睡的士卒们,此刻却在营房中低声交谈,完全不顾一身的疲惫。

一石激起千层浪。境外作战的军令下达,军中将士,人人都是悸动。

张中夏进了营房,看到几乎所有军士都聚在一起,还没有入睡,不由得一惊。

“兄弟们,操练了一整天,还不累啊?”

“将军,你在金陵讲武堂的事情,再给兄弟们讲讲呗。”

士卒赵富笑嘻嘻说道,其他的士卒们一起,纷纷围了上来。

“金陵讲武堂的事情,王圭已经说了几十遍。我看你们不是想听金陵讲武堂的事情,是去西夏作战的事情吧。”

张中夏看了一眼士卒们,嘿嘿一笑,在床边坐了下来。

不用说,是去西夏作战的军令,搅的利州大营人心不安。

“将军,听说你也应征去了西夏,是真的吗?”

赵富继续问道。

“是的,我刚刚已经报名了,官阶从副将升为正将。”

张中夏轻描淡写一句,看也不看士卒们,拿起了《鞑靼策》来观看,不再吭气,吊足了士卒们的胃口。

今天他们几个金陵讲武堂一期的学员都报名参加了去西夏作战,人人都自动上调一级。

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有些人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们并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而只是为了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张将军,我们就是想知道,那些安家费、抚恤、授田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士卒们耐不住性子,催着赵富提问。

“大营门口的军令上写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张中夏放下书,抬起头来,郑重其事。

“安家费每人200缗,送到你们各人家中。授田30亩、15亩,那是水浇地。阵亡的兄弟,授田会分给你们的父母妻儿。伤残的兄弟,军中尽可能会让你们有事做。”

张中夏一口气说了出来,看着士卒们,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

穷人家的孩子,不在乎自身生死,只为多些饷银犒赏,令人心酸,为什么不能问问?

作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天子门生,皇帝旧人,毕业来到蜀口,自然是想建功立业。去西夏,他当然是第一时间报名。

不像这些普通士卒,安家费、授田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他有自己的野心。

“将军,我们也想去,就是怕到时候说的不算数。”

赵富嬉皮笑脸说道。

对于出身贫家的赵富来说,当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200缗的安家费,30亩、15亩授田,300缗、400缗的抚恤,对于一个贫民家庭,绝对是一趣÷阁巨额的财富。

而赵富的话,也代表了军营中大多数普通士卒的心声。生活艰难,大家不怕死,却不想白白送死。

“原来你们在担心这些。出征这件事,陛下亲自过问,谁敢弄虚作假?”

张中夏恍然大悟,摇摇头,随即正色说道:

“所有出征兄弟,安家费人人200缗,出征前发到家中。授田、抚恤,白纸黑字,骗不了人。要是陛下都不相信,要我说,你们干脆就不要从军了。”

赵富等人不好意思,纷纷尬笑了起来。

都说新皇爱民如子,专杀贪官污吏。皇帝亲自过问,自然是不可能有假了。

“兄弟们,你们也听我一句。”

看到士卒们心动,张中夏又是一本正经。

“出征作战,可能要死不少兄弟。丑话说在前头,不能拼命的,上了战场临阵脱逃的,家中独子的,最好别去。要不然,不但得不到这些犒赏,反而可能白白丢了性命,连累了家人。兄弟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蜀口边塞,百姓生活困苦,民风也是极其彪悍。即便是这些士卒中亡命徒不少,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那是自然!”

“功名都是马上取,临阵脱逃,咱川人,丢不起这脸!”

“张将军,你说的是!咱们兄弟,也不是那种软蛋!”

果然,张中夏的话,惹起士卒们的一片附和声。

当兵吃粮,上阵杀敌,天经地义。临阵脱逃的,那都是孬种。

“兄弟们,距离出征,应该还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大家伙要好好操练,尤其是刺枪术、火器操练,都要练熟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些话,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不需要,兄弟们都记得!”

赵富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说道。

他们许多人都上过战场,战场的残酷,当然知道。

“兄弟们,皇帝爱兵如子,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皇帝造出来的火器,是骑兵的大克星,兄弟们也都有铠甲,作战时的伤亡也会大大减少。弟兄们好好操练,杀敌立功,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说白了,咱们当兵也是为了自己。”

张中夏意味深长,给士卒们做着思想工作。

潜移默化,这一套,他都是从金陵讲武堂学来的。

“张将军说的是!现在当兵,不缺饷银,不刺身,出去乘船乘车都不花钱,买米买面都是优先,自己也觉得体面,可不比从前了。”

有老兵感慨地说道。

只要不违反军纪,欺压百姓,当兵的好处不要太多。

“老王说得好!兄弟们,咱们是碰上了好皇帝,看得起穷人。就说我张三,不过临安城一泼皮无赖,皇帝看得起我,让我读书练武。要不然,我也许早已经横尸街头了。”

张中夏思量着说道,为西夏出兵打气。

“大家都别胡思乱想,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训练。训练差的加把劲,那么多人,想去西夏出征作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中夏仔细叮嘱,士卒们心事重重,各自散开,回到了铺上躺下,许多人依然是眼睛黑亮,不能入眠。

张中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灯火阑珊,已经有许多营房熄灯。唯独中军营房那边,依然是灯火通明。

看来,皇帝还没有入睡,或许正在面见诸将,面授机宜。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真正正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张中夏的心里,踌躇满志。

去了西夏,经过战争的洗礼,也许自己会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军人。

李思雨,自己真的值得她等待吗?

西夏,那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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