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季节,傍晚时分,尽管酷热已过,但暑气还没有完全消除,依然让人汗流浃背,叫苦不迭。

拙政园的书房之中,却是温度适当。身为大宋天子,房屋有冰块降温,讲武堂的学员们自然不能比拟。

兵部侍郎魏了翁和反贪司主事周平匆匆进来,二人都是脸色难看,魏了翁递上塘报

“陛下,沿海制置使赵善湘送来塘报!”

赵竑看二人面色凝重,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道阴影。

“……七月初五,鞑靼军跟彭义斌部在内黄五马山遭遇,彭义斌部严实临阵倒戈,鞑靼将领史天泽率部于彭义斌部阵后偷袭击,彭义斌战败被俘,从容就义……”

赵竑放下塘报,叹息一声,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已经下旨给彭义斌,让其回守山东,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彭义斌部还是出了事。

“赵善湘在塘报中说,彭义斌想要击溃鞑靼大军后回师山东,谁知道功亏一篑,为叛徒严实出卖,腹背受敌,被史天泽所杀。”

汪纲低声细语,给塘报做了注脚。

“传旨,封彭义斌为卫国公,谥“武忠”。”

赵竑思索片刻,这才无精打采说道。

历史上,彭义斌在河北战败被俘。蒙将史天泽劝他投降,彭义斌断然拒绝,并言道:“我大宋臣,且河北、山东皆宋民,义斌岂为它人属耶!”然后从容就义。

彭义斌的结局,和历史上一样,让人唏嘘。

忠义军,忠义之士丧失殆尽,只剩下李全这样的嚣张之徒坐地起价,听调不听宣。

整个北地,只怕要是蒙古铁骑的治下了。

“魏侍郎,严实,史天泽,你知道这些人的情形吗?”

赵竑轻声问了起来。

听起来,都是汉人军阀武装在作祟,让人无奈又恨不起来。

“陛下,严实曾是金朝官员,嘉定十三年时曾归顺我朝,后又降于蒙古。此人在山东颇得人心,彭义斌败亡后,其部将王义深杀了严实的两个儿子,然后归宋。”

在赵竑惊讶的注视当中,魏了翁继续说了下去。

“金朝降将武仙叛蒙古,杀了蒙古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和彭义斌联合一起抗蒙。史天倪的弟弟史天泽接任元帅一职,杀了彭义斌,击退了武仙。河北最大的几股汉人武装,一是史天泽,另外一个是张柔,剩下一个就是严实。至于河东,则是以猛将刘黑马坐镇太原,塔察儿居雁门关、云中一线。”

魏了翁是兵部侍郎,对两河战事了解甚深。

他的介绍,让赵竑对河北的形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张柔,如果他所料不错,此人的某个儿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弘范。张弘范弟弟张弘正为前锋,俘虏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文天祥,张弘范又在崖山击败了南宋张世杰的大军。

而张弘范,则是在崖山石壁上刻下了“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的十二个字。

也不知道,张弘范这家伙,是此时年幼,或者还没有出生。

两河之地,豪强盗匪,乱糟糟一片,蒙军还没有完全控制,他要尽早布局了。

“两河之地,河东才是根本。夺下了河东,才能在两河长治久安,安史之乱就是佐证。”

赵竑忽然冒出一句。

“陛下所言甚是。安史之乱,即便是叛军夺了长安,但仍然功败垂成。究其根本,乃是没有控制河东。河东西进陕西,南东都是平原,黄河雁门长城之险。得河东者得天下,千古至理。”

周平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

大宋偏安江南一隅,皇帝怎么说起河东来了?

难道说,皇帝要在河北河东布局了?

“陛下,李全所部,该如何处置?”

魏了翁轻声问了出来。

李全老奸巨猾,野心勃勃,连朝廷的封疆大吏都敢杀害,和造反已无两样。朝廷在招纳山东忠义军的国策上,已经被证明是失败。

而彭义斌之所以兵败身死,也和李全掣肘、后路不稳不无关系。

“招纳山东忠义军,本欲取山东、河北,岁费缗钱数百万,米数万斛,山东、河北无所得,反而使淮东荼毒,祸乱频发……”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

“李全以为自己长袖善舞,那就维持现状。其部米粮照旧供给,维持现状吧。人在做,天在看,看他还能蹦跶几年。”

蒙古人、金人、李全三方势力在山东角逐,大宋就不要参加了。

大宋需要时间来编练新军,整饬武备,以时间换空间。

现在和李全翻脸,淮南乱成一团不说,还会影响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到时候生灵涂炭,大军征伐,花费何止千万?

按照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如果他所记没错,不出两年,蒙古铁骑自会南侵,李全部自会内讧,李泉投靠蒙古大军。朝廷只需要花费三四百万贯,就能有两年的准备时间。

两年的准备时间,应该足够了,足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要是两年什么都没做,事情也没有起色,那也不用折腾了,等着亡国灭种吧。

“陛下圣明!”

周平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吐了口气。

战火一起,后果难以估量。皇帝没有和李全撕破脸皮,知道隐忍,这才是稳重持国之道。

外面教场上的操练声不断传来,赵竑忽然问道: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又是四川本地人。四川之地,共有多少官军?”

魏了翁是兵部侍郎,又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蒲江魏高氏名扬天下,魏了翁的兄弟都是四川士大夫。魏了翁对四川,应该了解匪浅。

果然,周平和魏了翁对视了一眼,魏了翁开了口。

“陛下,利州都统司原有战兵六万人,兴元都统司原有一万七千人,金州都统司一万一千人。加上成都府、潼川府、夔州府各地禁军四万,厢军十万上下。整个四川制置司麾下,约有二十三万官军。”

他是四川望族,兄弟四人都是四川大员,执掌军机大事,因此了解的七七八八。

范钟是四川路反贪分司主事,周平应该得到他关于四川军政的禀报了吧。

“魏卿,蜀口现有多少战兵?”

从魏了翁的话里,赵竑听出了端倪。

原有,而不是现有,也由此可见,如今的蜀口防御,肯定是大打折扣。

“陛下,宋金连年战事,蜀口防御千疮百孔,利州都统司、兴元都统司、金州都统司加起来,战兵恐怕不过三万之数,甚至更少。若是像江南东路一样淘汰老弱军士,恐怕将士人数更少!”

魏了翁讪讪说道,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蜀口防御千疮百孔,他这个兵部侍郎,似乎也难辞其咎。

“三万之数?整个西北边塞?我……”

赵竑脸色难看,连连摇头,“我去”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没有十万战兵,蜀口防御无从谈起!三万之数,屁用都不顶!”

四川是大宋西北门户,三万不知战力的守军,淘汰下来,恐怕只有两万左右,撒在四五百里长、几千平方公里的战线上,形同虚设。

更重要的是,士大夫统兵,尤其是南宋后期的士大夫统兵,他真是信不过。

蒙古大军,丁亥之变,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看来,得提前毕业一批讲武堂的优秀学员,先把四川门口的篱笆扎结实了,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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