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人头攒动的教场移回来,赵竑的话题,回到了殿前司水军身上。

“海盗猖獗,海患不平,兵部放这么多水军在许浦干什么?从许浦调八千水军,归于沿海制置司,就放在定海,好好操练,朕日后有大用!”

赵竑眉头紧皱,很不耐烦说了出来。

长江以南运河虽然狭长,但于内河放置上万水军,海边只放了六千水军,任凭海盗猖獗,这是要防谁?

和金国相安无事,守卫京师虽有必要,但不必集中如此重兵在临安府周围。再说了,建康府镇江也有水军,襄阳及长江沿线都有水师,江淮还有三万多水军,守卫江防足够。

即便是南宋末年蒙军挺近江淮,南宋水师也是占据上风。更不用说,现在的金国未亡之时,金国和蒙军水师更是孱弱,不堪一击。

归根结底,还是强干弱枝,祖宗家法,骨子里的懦弱到了极点!

“臣遵旨!”

赵善湘和魏了翁面面相觑,一起领旨。

从内河调往海口,从海内调到边陲,皇帝的自信,非同一般。

“臣吴潜,叩见陛下!”

吴潜匆匆赶来,满头大汗,肃拜一礼。

新皇召见,非同小可。

“吴潜,朝廷夺情招你前来,非朕本意。大宋百废待兴,边事孱弱,海事不堪,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不会怪朕吧?”

状元郎熟悉边事,文武双全,应该是个人才。

吴潜,历史上好像还是有些名气。

“陛下召见,臣绝无半点怨言。为大宋社稷,臣万死不辞!”

吴潜的回答中气十足,精神头不错。

“好!吴潜,朕想问问你,沿海制置司水军有缺额吗?”

赵竑单刀直入,问起了吴潜。

这个年轻的儒雅官员,不过三十左右,年富力强,正是做事的年纪。

吴潜偷看了赵善湘几眼,赵善湘轻轻点了点头。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凡六千人,但常缺数百人,实际所管之兵仅五千人。原因在于军饷不足,以致于将士缺乏操练,武备松弛。”

吴潜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吴潜,你继续说。”

赵竑精神一振。他本就是奔着一塌糊涂的海军问题来的,想要重建海军。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六千人,衣、粮皆由庆元府供给,券钱则分为二,二千人由庆元府给饷,四千人则由通判厅支给。庆元府经济凋敝,多有拖欠,加之虚支妄用,导致军额缺口较大。臣奏请将通判厅支给的四千人钱物归之制府,以使将士饷银无忧,军心可用。”

吴潜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果然是层层盘剥,处处乾坤大挪移,以至于基层士兵都不能足饷。

足饷方能足兵,军心才能可用。

“吴潜,朕想整饬水师,你有何想法,一一道来。”

赵竑欣赏的目光,看向了这位世家子弟。

他“父皇”赵扩朝的状元,宣州宁国的世门望族,满门士大夫,应该有些见解。

希望他和那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不一样,不要让他失望。

“陛下,庆元府下辖有沿海九寨巡检,臣奏请以九寨隶制司选辟巡检,遇有盗贼时则许令定海水军主兵官会合调遣,一应功赏亦与水军一体施行。臣请将庆元府甲丈库、帐前库应管军器并改隶制置司,以确保定海水军铠甲攻击。”

吴潜从袖中拿出一张草绘的海防图来,铺在桌上,给赵竑仔细讲解。

“陛下请看,臣请在定海水军地界险要处置立烽燧二十六铺,构建三路海防。其一自招宝山至石衕的海洋路,置烽燧十二铺;其二自招宝山至向头的沿海路,置烽燧九铺;其三自招宝山至府城的沿江路,置烽燧五铺。每铺用兵五名、干人一名往来照管巡辖,招宝山、沿海、沿江各处增差合干人一名。”

吴潜指着地图细细而道,看来确实是有备而来。

“吴潜,朕准你所奏。不过,烽燧减为三成,兵额增加八千。朕要的是对北方用兵,更要开拓海外。从明年开始,对水师现有的战船进行改造,装载火炮,定时训练。”

赵竑看了看漫天的雪花,考起了对方。

“吴潜,以你之见,我大宋数千里海防,要多少水师将士,要多少战船,才能确保海疆无虞?”

“陛下,扬州楚州,福建泉州、广东广州、雷州琼海,再加上明州钱塘江口,怎么也得一万五千人,战船五六百艘。”

吴潜估摸着说了出来。

“太少了!自保都不足,何来扬威于万里之外?”

赵竑摇了摇头,他看着众人,目光如炬。

“十年之内,朕要有一支纵横天下的海军,至少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记住了,只是海军,不是内河水军!”

要征服星辰大海,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怎么能行?而海军的强大,必须要有大规模的专业的海军军人,要有数千艘数万艘的战船海船才是。

历史上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口150万,却有60家造船厂,一万五千多艘船只。荷兰人从事商业和殖民活动,来往于世界各地,赚取了数不尽钱财。荷兰也因此成为欧洲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还有那个所谓的日不落帝国的航海能力,更是一针见血。以大清倾国之力,也不是人家区区几艘军舰的对手,可见坚船利炮的可怕和重要。

再推移到21世纪那个流氓帝国,11艘航空母舰,耀武扬威于世界各地,世界警察的帽子戴的牢牢的,全球都敢怒不敢言。

在这样一个大航海尚未开始的时代,以中国的庞大体量,难道不应该比弹丸之地的荷兰强一百倍?难道不应该成为这个时代的超级帝国?

什么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狗窝,只是没有看到足够的利益而已。

“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至……少!”

吴潜、魏了翁和赵善湘,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可真是个疯狂的……痴心妄想!

“不错!至少十万海军,上万艘战船,才能纵横天下。南洋、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朕要让我大宋的国旗,飘扬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后世的许多名词脱口而出。

魏了翁等人傻乎乎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傻子。

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南洋、呕……洲,煤……洲,佛……洲,太平洋,印……布洋……”

吴潜脸泛潮红,恍恍惚惚,直到赵竑看着他,才如梦初醒。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练兵须有官。如今水师将领青黄不接,大部分年轻将领难堪大任。这是军中的一大隐患,臣也是头疼。”

都说皇帝造出了杀伤力极大的火器,他也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吴潜,强国必强军!说的好!一针见血!”

赵竑奋然说道,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做事的人,直指要害。

“吴潜,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会怎样?”

赵竑忽然问起了技术上的问题。

事实上,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也正好来考验一下吴潜。

“回......陛下,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船底会容易腐烂,沿海制置司也是头痛。”

赵竑的思维跳跃太快,吴兢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忽然问此事,难道他有解决的方法?

“如果船底到船舷水线部分包一层铜皮,你觉得会怎样?”

赵竑兴趣盎然说了出来。

“陛……下,如果包裹铜皮,当然可以防止海水侵蚀船底,增加船只使用寿命。不过,这可得费不少铜。换句话说,这得花很多钱!”

吴潜恍然大悟,赶紧回道。

铜用来造钱,用铜皮包裹船底船身,不知要耗费多少。

“相对于将士的性命,以及船只毁坏,包裹铜皮,不过是九牛一毛。你随后和田义好好议议,再找一下造船的工匠,看怎样建造战船,怎样包裹铜皮,早日把样船造出来。”

赵竑摇摇头,否决了吴潜的杞人忧天。

说到铜钱,大宋不知凡几。用会子代替铜钱,或者用金银做保证金,总可以吧。

这又回到了水师身上。只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才能把世界各地的金银铜铁,全部给“抢”回来。

这真是让人头痛!心急火燎!

“陛下,臣遵旨。不过,此事还得赵相公出面,臣的话,恐怕不够份量。”

吴潜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他不过是一个节度判官,这些大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潜,不要妄自菲薄。从现在开始,你的话有份量了!”

赵竑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吴潜,朕任你为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主管大宋沿海水师的训练,福建、广东地方水师也归你调遣。你要早日练成强军,南上北下,纵横海外。你年后上任,一是于沿海筹备大宋水师学堂,于大宋境内招收年轻学员,培养将来的水师将领。二是改造战船或重新建造战船,装载火炮,配置火器。至于水师学堂和新型战船需要的人力物力,朕一定会全力支持!”

“火炮……火器!大宋水……师学堂!”

吴潜心旌摇曳,心脏狂跳领旨。

“臣这……就……即可赴任,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要大兴水师,纵横四海了。

和皇帝的目光相比,他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十万水师,归自己统领……

三十而立。他这就为封疆大吏、一步登天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老上官沿海制置使赵善湘。

“赵卿虽挂沿海制置使,但海军归你一手调遣。不能解决的事情,再找赵卿,或者直接找朕就是。”

赵竑侃侃而谈,逸兴横飞。

“至于水师学堂如何筹建,火炮如何装备战船,火器如何使用,一会咱们详谈。水师学堂第一期招收600人,学期三年。来年三月就要开课。你回去后,还要淘汰军中老弱,带着他们操练,活学活用。”

海军比陆军还难培养。陆军也许只需要一年的操练时间,海军至少得两三年以上。

相应地,水师学堂的招收,也要更年轻一些。

吴潜肃拜领旨,心头沉甸甸。

来年三月开课,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招生建校。这真是要人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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