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临安城、御街、睦亲坊。
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门口,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一直从睦亲坊延伸到了御街上,街巷堵塞,水泄不通。
睦亲坊一带书坊最多,也是刊印诗集、文集的繁华之地,士民常聚集于此。不过,如此多的人流,还真不多见。
“发生了什么事,这陈氏书铺又出新书了?”
御街上,临安府衙门的李班头,看着奔涌的人流,疑惑地向随行的衙役问道。
陈氏书铺为京城第一大书铺,制作精美,刊印清晰,每到新书上市,都是大卖特卖。
今天人山人海,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李班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了什么大案子?”
衙役也是一头雾水。
“废物!就知道逛瓦肆喝花酒!”
李班头瞪了一眼手下,拉住了一个过路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么多人?”
这万一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又要被上官说他玩忽职守,一问三不知了。
“你不知道呀?皇子赵竑出新书,还要现场讲说,热闹着呢!”
路人说完,匆匆离去,汇入了人潮。
陈氏书铺在临安城大名鼎鼎,皇子赵竑在陈氏书铺刊印新书,还现场讲解,难怪临安城的士民蜂拥而至了。
谁都知道,皇子赵竑乃是临安城新近涌起的文坛新贵,每一首诗词都是旷世佳作,这么多士民为之疯狂,也是见惯不怪了。
“走,跟我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乱子!”
李班头抹了把肥脸上的汗水,暗暗羡慕。
这么多的人来陈氏书铺,陈氏书铺可是要赚翻了。
到了睦亲坊,街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街道被堵住的严严实实,轿子、毛驴、马车,街面的交通,基本上是瘫痪了。
李班头几人都是傻了眼,这么多的人,水泄不通,挤也挤不进去,还维持个屁治安。
陈氏书铺后院之中,院中的凳子上,四周的回廊上,全是前来听讲的好书不好书之人,一大半是士子,也有达官贵人、普通百姓。
院子中心,有几张桌子,上面瓜果糕点齐全,还有香茗美酒,众星捧月,座中非富即贵,最差也是社会名流。
兵部尚书魏了翁、临安府尹吴兢稳居c位,女扮男装的杨意、临安城纨绔二人组真志道和魏近愚、江湖诗派的名家戴复古和叶绍翁、太学的太学生江万里等人。
众人和其他听客一起,都是看着前方台阶的书桌后,赵竑正在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各位,下面我们来说一下鞑靼人的攻城及野战的战术。”
面对着人头攒动、满满当当的士民,目光扫过正在猛吃西瓜的魏近愚,赵竑镇定自若,朗声说了下去。
这样的场面,比他支教教学时宏大和气派多了。不过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并不怯场,把听众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左右,不过是换个讲台而已。
“诸位,鞑靼兵侵入一地,各方并进,分兵屠诸乡居民,仅留若干俘虏,以供营地工程或围城之用。其残破一地,屯兵于堡塞附近,以阻戌兵之出。如有大城难下,则先攻略其周围之地。围攻之时,常设伏引诱守兵出城,使之多有损伤。先以游骑诱守兵及居民出城,城中人常常中计。”
围观的听众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一些年轻女子加入了进来,演讲的赵竑也兴奋了起来,很快进入了状态。
“鞑靼兵环城筑垒,驱俘虏于垒下,役使其作最苦而最危险之工事。若是被围者不受其引诱,或者不受其威胁,则填平壕堑,以炮攻城。强令俘虏及签发民族之兵先登,更番攻击,日夜不息,务使城中守兵不能战而后已。”
鞑靼骑兵一人数马,来去如风。如果没有领先于时代的技术,根本没有办法逃过一劫。
看来自己直奔火器研发,这条路是走对了。
赵竑的话语,让下面的人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凝神静气看着赵竑,听他演讲。
为了这次演讲,他可是在屋子前苦练了许久,反复背诵,下足了功夫。
“鞑靼提高己方士气、战志及摧毁敌人,最重要有三,一是统帅之才能及其军伍之战绩,二是其民族优越感,三是劫掠财货子女是也。
赵竑继续演讲,唾液横飞,前排坐着的几人纷纷举起折扇遮挡。
“鞑靼大军喝的是马乳牛羊酪;吃的是牛羊,或猎物兔、鹿、鱼等等,绝大多数火烤,很少烹煮。其军中将领以游牧为活,无论何时何地,生活和士卒一样,官兵一体。”
鞑靼军不须后勤补给,攻城略地,肆行携掠,无须后方补给。
和中原军队出征必须携带大量辎重粮草相比,鞑靼大军后勤上的优势,太过明显。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情,也是沉重了起来。
他并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那种骑兵冲击,漫天箭雨的射杀场面,想起来都觉得残酷心惊。
大宋如果再不练兵、整饬武备,恐怕真会不堪一击。
“鞑靼军中都是骑兵,快速机动,不但行动敏快,而且活动范围也最广。在攻占一地之前,先作面的破坏,再集中力量袭击此据点。若是大城不易攻占,就先残破它的四围,使此城变为孤立的死城,无法不降。鞑靼占领金国的中都,便是这种战法。”
赵竑继续演说,众人听的惊愕,顿时纷纷问了出来。
“鞑靼人北地蛮夷,他们也会攻城吗?”
“就是,除了骑马射箭,他们会造攻城的器具吗?”
众人纷纷发问,赵竑双手下压,郑重其事。
“诸位,鞑靼攻略金人和大食,在两地募有工匠,制造战具。鞑靼之毁敌城也,水火并用,或用引火之具,或引水灌之。有时掘地道攻入城内。有时用袭击方法,弃其辐重于城下,退兵于距离甚远之地,不使敌人知其出没,亟以轻骑驰还,乘敌不备,袭取其城。鞑靼若不会攻城,何以攻下金人的中都?”
要是以为蒙古大军只会野战,可是低估了他们。抛石机、弩车、地道战、水淹等等,这些基本的攻城器械和方法,蒙军都会。
颜春家人的这些补充,可谓是恰到好处。
“殿下,鞑靼在北地,中间隔着金人,鞑靼再凶猛,与我大宋何干?鞑靼与金人世仇,故欲灭其国。但我大宋与鞑靼无冤无仇,何来威胁一说?”
又有人问了起来,看其宽袍缓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显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狼吃羊,还要问为什么吗?当年靖康之耻,女真人南下,占了我大宋半壁江山,把你们赶到了淮水以南。他们讲理了吗?”
赵竑微微一笑,尽量心平气和。
“鞑靼人信奉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我大宋富裕,以鞑靼人之虎狼之性,会不南侵吗?鞑靼用兵,多使诈术,不惜为各种然诺,诱敌开城;城民轻信开城乞降者,鞑靼兵则尽屠之。凡大城皆不免于破坏,居民虽自动乞降,出城迎求鞑靼兵之悲悯者,仍不免于被屠。盖鞑靼兵不欲后路有居民,而使其有后顾之忧也。”
赵竑冷冷一笑,声音大了起来。
“所以,各位都要注意了,一旦鞑靼人来攻,比车轮高的孩子都不能幸免,你们就保佑,自己的后代长不高吧。”
“殿下,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是啊!殿下,这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殿下,金国、西夏还在,鞑靼能否灭了他们尚未可知。和我大宋之战,未免太想当然了!”
还是有很多人不以为然,纷纷反驳起赵竑来。
大千世界,朗朗乾坤,赵竑这不是在信口开河,自己吓自己吗?
“各位,在下所言,都是依据鞑靼大军在两河和西夏的所作所为据实相告,并无妄言。不过,这是在下的一家之言,在于和诸位探讨,居安思危,起一个警示的作用。”
赵竑拱手行礼,满脸的笑容。
有人不以为然,但肯定也有人居安思危。只要能引起一部分人的警觉,他就已经算达到目的了。
“殿下,你这书中所言,都是真的吗?”
女扮男装的杨意,懒洋洋问道,吸引了一片艳羡炽热的目光,她却是闲庭信步,毫不在乎。
“在下是不是信口胡说,打听一下如今的两河还有多少百姓,就知道了。”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他可没有想过让谁做“托”,从而让氛围更加热烈。这个杨意显然不是。
“殿下,你觉得金国还能支撑多久?什么时候我大宋能够恢复中原?”
又有人迫不及待,大声问了起来。
显然,这就是已经有所警醒的那一部分。
赵竑目光一瞥,吓了一跳。
提问的那人面目狰狞,满脸横肉,还一身锦衣,不正是丈母娘家周府的家丁周大吗?
不用说,这是周平安排的妥妥的“托”呢。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什么时候恢复中原我不知道。但是金国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不过七八年时间,就会被鞑靼大军所灭。我大宋要比金国富裕得多,你们想一下,鞑靼大军会不会南下?”
赵竑稳了稳心神,说着说着,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所以,各位,你们只有七八年,甚至五六年的快乐时光。到时候战事一起,可就没有这么悠闲,日子也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众人都是惊诧,随即一片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显然许多人为赵竑惊世骇俗的话语所吸引。
五六年、七八年的快乐时光。这位才华横溢的纨绔皇子,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殿下,你整天待在临安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你这都是猜的,算不算胡说呀?”
一个风度翩翩的士子,潇洒异常,忽然开口。
“殿下,据我所知,北部并无大的战事。无论是西夏还是金国,都在养精蓄锐,以备边事。鞑靼不过百万人,即便是和我大宋冲突,能占便宜吗?殿下,你这算不算是危言耸听呀?”
又有另外一个角落的一位听众,忽然问起赵竑来。
看二人衣冠楚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但赵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二人。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对方的“枪手”了。
「这几天白天出去,晚上才能写。抱歉。
祝各位端午节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