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不知回去外公还能不能认出我?他老人家又白了多少头发?

看着马车外的城墙越来越远,我终是出了这座城,城中固然有牵绊我的人,可清凉山却夜夜梦回。

空中的雪花越飘越大,云一到了十里亭便停下了马车,还未下车就感到大地的震动,我苦笑,终究还是来了吗?

下了马车看到白微等在高坡的亭子里,还未来得及上亭子大队人马转瞬即至。

白英和云一挡在我面前,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有些心凉,我从未想到圣上会动用一个骁锐营的兵力来追我,也从未想过谁会奉旨而来。

越灵深一身铠甲坐于马上,与我每一次见到的都不同,我见过他温雅知礼,善气迎人,深藏若虚,他每一次的浅笑都让我忘却他是从战场归来的将军。此时的他目光坚毅,带着两分冷淡驾马至前。

“越灵深奉旨迎郡主回府!”

从未想过领旨而来的竟是他,我心中怒意顿生。看着他,眸中全无温度:

“我若不回呢?”

白英和云一“刷”的抽出剑。他脸色变了变,不似之前那样冷漠。他又往前近了些:

“醒之,你别怕,跟我回去,我会请旨~”

“小公爷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父皇还在昭阳殿等着你复旨。”

和安盛气凌人的从队中缓缓而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赵成元!你竟敢污蔑我母后,此仇不报非人子,你今日敢抗旨我定要你后悔!”

我冷笑道:“你是说那毒妇?她怎敢放你出来?”

她怒道:“你胡说什么!她如今仍是太子公主之母!”

我心中有些发急,白芷她们怎么还未到,只得拖延时间,我看向越灵深:

“我昨日让人去找你,你怎的不在?”他的表情有些松动,凝视着我道:“我这两日去了西山大营,刚收到旨意让我迎你回城。”

我叹了一叹:“越灵深,我要走了。”

和安鞭子一指,厉声道:“和她废什么话,小公爷要抗旨吗?”

越灵深盯着我道:“醒之跟我回去,我必不会~”

我冷笑:“敢问圣上以何旨意召我回城?”

和安急道:“我父皇是天子,天子旨意你怎敢不从?”

我极尽讽刺的盯着她:

“圣上旨意我并无不从,只是我今日遵的是天子之父,先皇的旨意离京!先皇当年说过,待我大了我父王为我定亲时就让我离京,此事靖南侯与德惠郡王皆知,难道圣上登基了便不把先皇的旨意放在眼里了?”

“赵成元!你少在这胡言乱语,你敢抗旨即刻诛杀!”

越灵深不可置信道:“郡主说什么?什么定亲?”

和安眼中闪过阴毒,高声道:

“放箭!”

云一和白英更加紧紧的护着我。越灵深猛地看向后方,扬声道:

“都不许动!我是骁锐营主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动!”

“我让你放箭!”和安话音刚落,就听得箭声,我只看到越灵深惊恐的神色,便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我好像又听到箭入肉的声音,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霎时间天昏地暗,心脏好像要停一样,我听到白英在大喊云一,云一!我惊恐转身看去,一只羽箭穿胸而过,血已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抬头向放箭之人看去,她一脸惊慌,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低低向白英道:

“杀了她!”

我抱起云一,从荷包中掏出救急的药丸,手抖得不成样子,药丸撒了一地,我顾不得其他捡起来喂入云一嘴里。

远处传来和安的大吼大叫和越灵深的制止声,一声惨叫从后方传来,一只羽箭直立立插在白微胸口。白英飞身而回。

“醒之!带他回城找大夫吧。”越灵深急急道。

我眼中无一丝温度:

“你闭嘴!”

低头看着怀中的云一,哽咽道:“云一!云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们,我们就要回去了,你快醒醒!我带你到绘云山庄去找张太医!”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胸腔中一股气乱撞,白英跪在我身边,手拖着他的后背,许久,云一慢慢睁开了眼。

“云一,云一,”泪滴落在了云一的袍子上,他缓缓抬起手来为我擦泪,眼中含着泪:“别害怕。”

我急急道:“你要撑住,白芷应该就快到了,等她来了我们就走,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他眼中闪过凄凉:“我等不到了,我回不去了。”

“我们说好要回清凉山的。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

他紧盯着我问道:“听说诚王为你在元州择了一婿,你可知是哪家的?”

我怔了怔,然后慌乱点头道:“我知道,是你,是你!”

他苍白着脸低低道:“可惜我等不到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胡乱的抹去。心紧紧的揪着,痛意充斥着胸口。

他脸上浅浅笑意,我从未如此温柔的看着我,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我等不到你长大了,你~”

我轻轻把耳朵靠在他的嘴边,听着他的轻语。

不多时,他的手自我脸边滑落,垂在身侧,地上的雪与一片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刺眼。我抱着他呆呆的坐着。

白英啜泣道:“郡主,云一,云一去了。”

云一去了,我知道,他的呼吸消散在我耳边,我怎会不知?在京中陪了我六年,我终是没能平安带他回到元州,回到清凉山。

地又动了起来,白芷和南星率着众人而来,锦衣铠甲。霎时一片肃杀之气。

白芷和南星飞身到我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已无声息的云一。曹师傅高声道:

“元州元令军奉命迎郡主回清凉山!”

此言一出,骁锐营一阵躁动,我不顾他们的慌乱。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和安,她强作镇定的道:“赵成元!你这是抗旨!诚王拥兵自重,竟敢派元令军入京。你”

我眼中一片冰冷,紧握双拳,心中恨意滔天,高声道:

“赵和安!我要你永远记得你今日射杀的是元州云家的继承人!你最好不要出宫,否则云家必定取你性命!”

看着她眼中的惊恐,我嘴角冷笑:“你不明白吗?我要你老死宫中!”

我不在看和安,也未再看那人一眼。

“元令军听令!敢有追来者,一个不留!”

“是!”百人齐列阵挡在我们身后,云一已被安置在马车上,车子缓缓而行。

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句“醒之!赵醒之!”

八年陪伴,背过我多少次,护着我打过多少次架,守了我多少个日夜,我只想,只想带他回去。

凡尘世,皆过往,一念灭,一念起,纵是百转千回,不应忘。

已至年关,清凉山依旧暖暖的,可心里依旧有块化不去的冰,冷到四肢百骸,我独自拎了两壶酒到半山腰的那棵梧桐树下,这里曾是云一儿时常来练剑的地方。我遂把云一的衣冠冢建在这里。

那时,虽说父王要他陪伴我,大多却是我每日跟着他到处乱跑,只因我身边不能离人。我看着他的衣冠冢,盘腿坐下。

“云一,给你带了壶酒,这可是父王珍藏的,我偷偷拿出来的。”

我为云一打开,拿着自己的这一壶喝起来,我看着一人环抱的梧桐树:

“你不知道吧?我儿时可受了不少你的气,父王说我儿时不爱说话,却不知为何云家送了更不爱说话的你来陪我?”

我笑了笑,又道:“你那时是真的勤奋,每日练剑,还不许我跑远,我只要稍稍跑远一点,你定要把我捉回来。”

“后来,你送我去了京中,我以为我会很多年后才会见到你,却不想三年后你随父王去了京中。”

心有些发紧,哽咽道:“云一,你可会后悔去了京中?”

再不会有人回应只言片语。

一壶酒已见了底,我整齐挨着旁边的那一堆酒壶摆好,起身慢慢离去。

已回清凉山两月有余,再无想象中回来的欢喜,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父王和外公不再忧心我,那日在梵音山葬了云一后便快马往清凉山赶,十余日便赶回了清凉山。

当看到一头白发的外公和已略经岁月的父王,我跪在地上哭得久久不能起来,外公老泪纵横的拍着我,父王见我如此伤心,忍住怒意,安慰了我许久,第二日便把元令军的令牌给了我。

我每一日都在重复昨日,去和外公父王请安,看书习字,到梧桐树下看云一。父王从未管过我,只说想怎样就怎样。无需顾虑任何人。

下山经过演武场,看到场上白英和白笺挥汗如雨却豪无怨言,她俩见我路过急忙跑至我身前。白笺道:“郡主又去看云一哥哥了吗?”

我点头,她眼中又溢满了泪,委屈道:“那我明日可以跟着去吗?那日,那日我没跟上大队,没能见到云一哥哥最后一面。郡主回来后他们都不许我去扰你。”

看着她额头上的汉已湿了头发,我道:“那你明日随我去吧。”

我又看向白英:“白笺还小,无需这么勤奋。”

不待白英说话,白笺急急道:“是我自己要练的,郡主别怪他们。”我给她擦了擦汗,让她们随我回去。

回到长与居白芷迎来,南星紧张的看着她,我道:“以后不必迎我,你有身子了,就好生歇着。”

白芷微微笑:“哪就那么金贵了?无事的,况且有孕之人须得时常走动。”白笺叽叽喳喳的又开始讨论是男娃还是女娃,一人从外匆匆而来。

“小姑姑回来了。”纪泽眼神有些躲闪,那日刚从梵音山下来,纪泽就追了过来,说是奉他爹之命来清凉山侍候外公。

“何事?”

他嗫嗫道:

“太叔祖让我告诉你,云家的人明日要来清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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