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方第一掌打在身上之前,金漫想过挨打很疼,但没想过会这么疼。红方的手仿佛带了什么隐藏的暗器,他的手指硬的好像是穿了一层钢筋在里面,金漫和他碰了一掌,双臂发麻也就算了,手掌心愣是被他的手骨硌得刺痛,双手分开之后便是一阵疼的火烧火燎。
四个手掌碰在一起的瞬间,金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的往后平移了七八步远才停下来。双臂一阵阵发疼,那股子疼朝着胸口处蔓延着。红方仔细的观察着金漫的神色,他此时内心也是惊讶的,因为对金漫有一股天然的好感,这第一掌只用了五成力量。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来说已经足够了。在他的认知里,金漫挨了第一掌绝不可能站着。
可金漫不光站着了,还痛的龇牙咧嘴的抖了抖胳膊。
要知道,他修的最顶级的内功心法,杀人伤人如非他自己所愿,对方绝对不会感受到一点痛苦,甚至有的对手败在他手下即便身受重伤,也会面带微笑,仿佛极其享受一般走向死亡。
手过处,伤如花样鲜红,方寸间,杀人如沐春风。
致死却无痛,是红方在江湖留下的最大的奇异之处。他的杀人手法仿佛是一种艺术,能让死去的人感受不到疼痛。
但是现在,金漫却痛的龇牙咧嘴,丝毫不掩饰的对着他甩着手臂,看口型应该是在骂他。
红方心中存疑,看着金漫走到方才站着的位置,活动着脖子,四肢说道,“和尚你是钢筋铁骨吗?妈的疼死了。来,第二掌!”
少女嘴里骂骂咧咧的,但是神情很是坚决,甚至还扎了个马步,“我争取这次不动,你再来!”
她虽然身量很高,但是身姿细瘦纤长,孤零零的站在偌大的院子当中,身上的衣衫尽数被雨水打湿,鸦青色的长发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偏站在他的对面,毫无退惧之色。
虽千万人吾往矣。
“大小姐她好像大少爷当年呢。”谢严送了金申回来,在廊檐下远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赞叹道,他正在感慨,院子里又有一阵人声嘈杂,回头看竟是金丹带着红鹤跑来了。
“快让我看看,小贱人死了没有?”金丹稚嫩的童音从外面传来,听说金漫得罪了红方和尚金丹便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匆匆套了一件厚实的外氅便跑来了。
红莲在她的身后,举着雨伞紧紧跟随着。
因为在古井里的和癞蛤蟆的奇遇,金丹整个人都不好了,回来之后便吐得昏天黑地,险些把心肝都呕出去。一整天连一口参汤也喝不进去,吃什么吐什么。半条小命都快搭进去了。身上难受的软做一团,可当她听说金漫和红方约了三掌,便立刻来了精神,不管自己蜡黄的脸,直不起来的腰,马上从南芳苑跑了出来,她搭进去自己的小命可不就是为了整治金漫吗?
“芳若,”金申在正厅中也能听到金丹的大嗓门,先是被她的嗓门吓了一跳,后来听清了她喊的话,脸色便沉了下去,看向身边坐着的芳若夫人,说道,“丹儿母亲不在身边,日后你多带她学学规矩。”
芳若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嗓子,又听金申这么说,“二爷说的是,眼见明年开春太子又要选妃,也是时候教一教两个姑娘的礼仪了。”
芳若说罢把视线放在院子中的金丹,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他们这边在说着,金丹却在全神贯注的盯着院子里的金漫。金漫扎好马步,强行往下压了压翻腾的气血,维持着一点嚣张和体面,“红大师,第二掌请赐教。”
红方单手放在胸前,送了一声佛号,“郡主留心了。”
金漫很想自己留心,可是她怎么留心也看不清楚红方的动作,甚至连他那身金光闪闪价值不菲的僧袍在她眼中都花成了一团马赛克。
一个是她自己刚才被拍了一掌,脑袋发蒙,另一个原因就是红方的动作太快,快到连一点残影都极难捕捉。
金漫索性闭上眼睛,用心用耳朵去感受红方的位置。待到红方身上的那股压迫感越来越近的时候,金漫忽然挥舞右臂,在胸前画了一个半圆,一掌推了出去。
手上碰到一团柔软却坚硬的物体,柔软是红方的手掌心,坚硬则是他手骨硬生生的疼痛感。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恍若澎湃着的海浪的劲道向她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次喉咙里的腥甜有些压抑不住,他想笑,但有一股暖流却从嘴角流了出来。金漫咽下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嘴角,果然见到一手的鲜红,摊开手掌心看着的这会儿功夫,大雨已经冲掉了手指尖蹭到的血。金漫忽然头重脚轻的一歪,慌忙用手里的锻刀撑在地上,可却忍不住那股子鲜血在体内横冲直撞,张开口一嘴的血便涌了出来。
“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
白豹白螺等东梅苑的人们纷纷惊叫起来,他们从没见到过金漫会这么吃力的对付一件事。这个红方和尚怎么这么厉害,显然真的一招一式动起手来的话,金漫一定会输。
血喷了出来之后金漫觉得自己的心口舒服多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一阵的嗓子辛辣感,呛得她咳嗽得出了眼泪,胸口一阵酸涨绞痛,撑着的刀柄也无法承受她的身体重量,半跪在雨水之中。
“大师,你这内力确实霸道。”金漫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的吸了口冷气,让自己满腔翻腾的热气平静下来,顺手鞠了一把地上的雨水擦了擦脸,手指不着痕迹的抹去嘴角的血迹。
金漫根本不用给自己把脉都能感受到那颗心正在疯狂的跳动,雨水冲刷着她的睫毛,重重的成了一层雨幕,咸涩的雨水流进眼睛,杀得她双眼生疼。
金漫捂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忍过去那阵疼。
白豹推了一把白螺,“川少爷让我藏在回廊拐角那儿了,你快去找他,叫他过来!”
白螺犯了难,“大小姐不让少爷在这。”
“这次不能听大小姐的。”白豹果断的说道,“你没看见大小姐都被打哭了么?”
白螺看过去正好看到金漫在抬手擦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有一阵酸涩,“大小姐是为了保护川少爷才这样的啊!我们……不能把他带过来,大小姐打不过这个和尚,少爷会被他带走的。”
“对,不能把少爷带过来,你去叫上丁一丁二丁三几个兄弟,让他们把少爷送出去府去。”白豹看着刚刚站好的金漫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立刻改了主意。
“好,那你呢哥!”白螺问道。
“秃驴敢对大小姐下死手,我就趁机捅死他。”白豹拿出袖子里的一把小匕首,形状样式看着和流光差不多。
他从前看过金漫使用过流光匕首,被她的招式深深折服,因为过于崇拜而悄悄找人打了一把类似的匕首,私底下和兄弟们模仿着金漫的招式练着。..
“好。”白螺咬了咬牙,提着裙子转身朝门外跑去。
金漫只觉得头晕眼花,刚才双张相碰的时候她的耳膜似乎都被震穿了,不知从何处发出的金石碰撞的声音又闷又脆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金漫才知道这点金石碰撞的声音其实不是金玉石头,而是她自己的全身骨骼和血液激烈碰撞产生。
她自身就是一只硕大的音响,将这全身的声音全都听进耳朵里。
此时金漫还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这第二掌给她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她只知道眼前的雨幕变成了银白色,秃头的红方大师变成了三个或者四个,人影憧憧,她已经花了眼睛。双膝一软,再次攀着锻刀跪了下去。
黑色的苍茫雨夜,雪白的半截锻刀,穿着绛红色衣裙的少女跪在水中,苍白的手捏着刀柄,翻出青色的关节轮廓。
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成了一道能刺入人眼底,震撼人心灵的画面。
金漫试着站起来,用了几次力全都没用,起来一些又滑跪下去,如此往复了几次,金漫彻底没了力气,侧坐在了地上。
“大郡主,可认输?”红方打了声闻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心里不想杀了金漫。但也没有了方才的惊艳神情。
“认输,不存在的。”金漫半低着头,扎的马尾散了,扎头发的那根红绳也不知道掉在何处,金漫披散着满头黑发,在雨中在水中如同一个迷路的精灵。
她忽而抬起眼眸,从下往上的眼皮一撩,声音低低的说道,“还有第三掌。”
红方可能是在走神,凭他的耳力竟然没有听见金漫的话,又问了一次,“郡主可要想好了。”
“想个屁,”金漫手肘用力,撑着刀柄慢慢站了起来,朝着红方一扬眉,“来啊,第三掌。”
“你平衡已破,气血反冲,第三掌下去大郡主你只怕阳寿便尽了。”红方难得的开始劝她。
金漫把手放在胸口上,狠狠喘了口气,“你可真狡猾啊大师,知道我伤重还要我多说话,我再多说几句只怕不用你的第三掌我就没气了。”
狐狸眼里写着挑衅的光,“你这内力有点意思,一时痛得要死却能正常战栗,一时又毫无感觉,但口吐鲜血站都站不稳。这么矛盾的功夫叫什么名字啊?”
金漫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越说声音越低,气息越发急促。
红方眼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正要开口却被金漫拦住,“别劝了,大师要是真想做好事就别劝了,我身上疼的很。”
半截锻刀刷的从水中拔了出来,带出一串晶莹透露的水花,少女苍白的如同透明的小脸在雨中扬起,仿佛一朵暗夜泥泞中开出的纯洁小花,微小却带着无穷的韧性和能量。
金漫吸了口气,陡然大喝一声,“来,接你第三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