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儿金漫意识到,身处的这片黑雾令她失去了方向感。她拿出流光,在最近的一棵树干上画了十字。金漫刚一抬腿,长裙便被树枝勾住了,金漫也走了好一阵,索性接着这会儿功夫坐在树下,一边慢慢将长裙从树枝上解下来,一边好一阵肉疼。

她这件裙子可是刘家婶子替她跑了两三家店铺才买到的合适尺寸。好不容易将裙子解救下来,金漫在空间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黄铜的指南针。

但是,这片黑雾树林之中不知道有什么玄机,她眼睁睁的看着指南针表盘上,指针疯狂转动,在s和n之间来回跳动,最终索性重叠到了一起。

金漫无语死了,放弃了用现代科技征服的念头。转头去看天空,试图找出北斗七星做指引,结果……

这些凭空而起的树仿佛是从天而降似的,直直的挺立着,杵在天和地之间。

黑暗,幽闭,像是个盒子将她套了起来。

别说天空了,就是这些树她都看不见树冠的尽头在哪里。

这种被封闭的不可与外界接触的感觉让她似曾相识,说起来,刚才那低声吟唱的女子声音她好像也听到过。

金漫盘膝而坐,以内力恢复自己的体能,同时将耳力和心神都集中起来,倾听着森林之中的各种声音。

没有同类的时候,树林,风,一草一木都是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

被刻意放空的神识没有听到一丝风吹过的声音。

这个空间里,一切仿佛静止。但是比起刚才的黑暗,此时头顶上的黑雾浓云似乎轻了一些,是子夜褪去的征兆。

在绝对的安静之中,时间仍在流逝。

这片林子真的很诡异。

金漫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声其实她在三年前就听过了。

那是原主金漫的声音。

低低的,淡淡的,充满了对世界的不耐。

“从前即未来,黑暗即光明,昼夜交叠时,与吾死与汝生。”金漫半低着头细细的念了几遍这几句话。忽然灵光一闪。

金漫重新站起身,将匕首拿出来,在自己的脖颈比划了下位置,对着一团黑漆漆的眼前绽出一抹笑意,“想把我困在这儿?门都没有。”

流光猛的刺入咽喉,很绝的一刀致命。

但她却一点疼痛都没有,只觉得身子往后不断下坠,陷入比此处更为黑暗的黑暗。

“金漫!”

“大小姐!”

周围嘈杂着的叫声,在金漫耳边炸裂。听声音是金申和谢管家。

金漫缓缓睁开眼睛,“二叔?”

谢管家和金申互相看了一眼。谢管家试探性的开口,“大小姐还认识这是哪里吗?”

金漫坐起身,发现自己回到了祠堂里,陷入黑雾之前,地上那些被风吹散的黄纸,经书,滚落的蒲团都不见了,祠堂已经恢复了原样。她也还是靠在墙边。

和她方才的经历一样,仿佛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祠堂。”金漫咬咬牙站了起来,越过金申,走到牌位架子跟前走了两圈,才在一众乌木牌位,最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她拿起来,扔给金申。

“原来二叔竟是当我死了。”

牌位上描画的白色,清楚的写着“金漫之灵位”几个字。

金申拿着牌位,觉得甚是晦气,可是不拿着,又因为做了亏心事心虚,一时两只手伸出去又拿回来,看起来颇为滑稽。

谢严立刻从金申手中将牌位接了过来,一边厚着脸皮对金漫赔笑,“大小姐说的哪里话,您一直活在我们心里。”

金漫:“……”

金申:“……”

金漫翻了个白眼,说道,“那我现在都回来两三天了,你也没想把我这个灵位撤下来,二叔你是真粗心还是觉得我活着不如死了好?”

金申被侄女一阵抢白,脸上忽红忽白的,十分精彩。半晌才说道,“你就这么跟你二叔说话……真是成何体统,有没有规矩了?”

“我在您眼里都是个死人了,还讲究什么规矩。”金漫看了看整个祠堂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忽然眼珠一转,走到门口将祠堂的大门牢牢关上。

金申往后退了两步,谢严也抱着牌位缩了缩脖子。

“你……你干什么?”金申瞪眼,但一点威慑力没有。

金漫抽出流光在手上掂了掂,“二叔,你要是没了,金家谁说了算。”

“你虽然自己有一妻一妾,可是你名下无所出,无儿无女,你死了,哦不,不等你死了,你老了都没人给你养老送终,这事儿你知道吧?”

“三叔的闺女,我已经见过了,也是个拎不上台面的,甚至那个金丹郡主都不能对外公布吧。三叔卧病在床,三婶子又出家做了姑子,三房也不会再有后嗣了。”

“没想到我那个早死的爹,竟然一儿一女,成了你们兄弟几个里面最好的。可惜他老人家福薄,没等到我们尽孝。”

“所以,金家第二代中间,二叔你是最惨的。”金漫一口气将现在金申的窘境给说了明白。

“要不你也不会着急忙慌的跑来看我死了没有?”金漫从谢严手上拿回牌位,用流光在金漫二字上画了个叉,“金漫死了,对你有好处?”

“没有。”金申恢复了平日的神色,谢严更是气的快要把一把白胡子翘上了天,“大小姐,您不能这样说二爷,二爷对您的偏心您肯定也看到了。”

“老谢,你出去吧。我和金漫单独谈一谈。”金申走到矮凳上坐下,俨然又是一派大家长的模样。

“是,二爷。”谢严退了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金申和金漫二人。

金漫看着那一排排被重新点燃的烛火,没有开口。

“跪下。”金申低声说道。

金漫没有任何的扭捏,对着金家列祖列宗跪了下去。

她现在顶的是金漫的身份,跪一跪老祖宗她没有什么不接受。

“金漫,你自七岁起突发癔症,整个金家被你搅闹的鸡犬不宁,但是没有人责怪你,因为你是金家这一代的天选之子,那个贵族血液里的诅咒应验在了你的身上,说到底,你是在替金家人受苦。当时我们与你父亲秘密决定,不将你送到浮沉馆去,金家虽然不如从前辉煌,但将你藏起来,养到大,养到死的本事还是有的。”

“但是……”金申说着说着露出痛苦的神情。

金漫抬起头看着他。

“但是你父亲,我兄长和长嫂丧命沙场,金家一落千丈,在朝廷里再难像从前一般获得盛宠。我们也想过认命,谁让我们这一代人才凋敝。可是,金家的旁支,其他的族亲们全容不下你。”

“他们找了京城最好的卜卦僧,推算你的命格。所以……金家才不得已将你送去浮沉馆。以平悠悠之口。这场族人对本家的发难才算抵挡过去。”金申说清楚前尘往事,自己也觉得一阵心里轻松。

金漫冷笑一声,仰起头平视着那些祖宗牌位,“说到底,你们是因为说不过,也打不过那些旁支族亲,所以只能拿自己侄女出去抵债平事而已。”

金申刚要解释,金漫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父母战死,你们不说替我去请封赏,拿补偿,反而将我推出去做了挡箭牌,不仅解决了当时的困难,更是保全了那个真正有病的金丹。”

“有父母可真好,哪怕她爹是个病秧子,她娘遁入空门。”金漫吸了口冷气,“说不准,三婶子进佛寺里修行,也是她向你们妥协的结果,她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在金府里好好活下去。”

“我当年年纪还小,只能任人宰割,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七岁时高烧不退,忽然癔症诳语也并非是真的生病。”金漫走到自己靠着的窗边,手指擦过窗棂,一点点粉末沾染在她粉白的手指上。

“在你眼皮子底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二叔,你治家的本事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厉害嘛!”金漫弯起了眼睛,又露出狐狸一样的弯弯弧度。

金申下意识避开眼睛,“此事我会彻查到底。”

金漫站起身,笑眯眯的看着他,但是笑意远未达眼底,“二叔愿意查就查吧,我一贯主张自己的仇自己报。”

“你如此莽撞行事,要当心成了别人的靶子。”金申蹙眉。

这丫头,大哥大嫂身上的美好品格是一点没继承。

“我若不是死过一次,只怕就要死在刚才的那个幻境之中了。二叔。”金漫走到他面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黑漆漆的树枝,“这种树的汁液和嫩芽都有令人致幻的作用。你查查府里谁在种这种东西就会有答案了。”

“作为补偿,我希望二叔能将我的月利零花钱的后面加一个零,每月五十两不够。”

“行。”金申在钱上不是小心眼的人。

“把洛川放出来。”

“放出来可以,只是他身份未明,鸿王府不会对他掉以轻心。”金申道。

“可以。”金漫想了下,说道,“等我十五岁及笄,我要搬出府,自己过。”

“只有承袭王位,爵位的后嗣才可自立府邸,金漫,这件事不是我不答应你,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本事我自己有,二叔只需要提供一个让我显露本事的机会。”金漫笑眯眯看着他,“如果我闯出名堂,给你养老送终也是名正言顺。你也能光鲜的保住鸿王府的名节。”

“如果我闯不出来,对你也没有损失,反正我都是有牌位的人了。”

金申起身,在祠堂里来回走了几趟,显然是还在思索金漫这番话的可行性。

金漫也不催促,看他来回溜达,她跑到矮榻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换了个位置,现在是金漫看起来从容淡定。

“我答应你。”金申停步在她面前。

金漫也起身,伸出一只手,“多谢二叔。”

金申伸出手,和她击掌成约。

“二爷,柴房那边闹起来了。”谢严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他不知道这边说的怎么样,声音里都是探究。

“柴房怎么了?”金漫打开门出来,差点撞上探头探脑的谢严,他额头上沁出汗珠,看来是从哪里急忙赶回的。

“是洛川吧?”

“这……我不好说。大小姐,还是您自己去看看比较好。”谢严想起来刚才看到的场景,还是没敢把实情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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