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安一声不吭,把自己的包放在另一张病床上,转身进了卫生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扫帚和簸箕,她走到两个病床之间,埋着头清扫地上的饭菜。

汤汁混着灰尘,扫了两下就变成黑色的泥渍,她大概清理了一下,又进卫生间里洗了一块抹布出来擦墙壁上的菜汤。

“你这是干什么,把自己当清洁工了是吧?”王继伟先没沉住气。

他还是心里有愧的,宋遇安为什么会找上福利康,他不是不知道,还有她被大福威胁拿着钱去门店,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这个丫头还不知会怎样。

宋遇安背对着他,将墙上的污渍仔细擦掉,头也没回,“总该有人收拾吧,这里是病房,又不是你家。”

“你!”王继伟又想轰人了。

宋遇安依旧不管他,擦完了墙,又打了盆水出来把旁边病床床单上的油渍洗了洗,最后用剩下的水擦了地,干完活,她已经满头是汗。

“哼,你倒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王继伟气消了大半,口气没那么冲了。

宋遇安洗了手出来,拿着纸巾擦去脸上的汗水,道:“地上有油的话,进来的人有可能会滑倒。”

“你来做什么的?”王继伟问。

宋遇安道:“来看看你,昨天也来了,但是你那时麻醉时间还没过,对了,想吃什么吗?我去帮你买来。”

“我不想吃。”王继伟又拉下脸来,“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宋遇安也不恼,眼神淡淡得看着他:“我妈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就该回报,你不想要这种方式的报答,想要什么?我帮你找儿子?”

她把问题摊开来,完全不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寻常对待来访者的方式。

王继伟鼓着眼睛瞪过来,腮帮子因为用力而发紧,“大福呢?”

“你确定自己要找的是大福?”宋遇安紧盯着他的眼神。

果然,王继伟怔了怔,眼神里飞快闪过一瞬的迷茫,然后才道:“我儿子,大福,找他来。”

“大福已经进了警局,他涉嫌多项犯罪,情节严重,坐牢是肯定的。”宋遇安继续道。

王继伟瞪圆了眼,恨恨咬牙,“他为什么要坐牢,他只不过是卖了些药,我们把钱赔给那些买药的还不行?”

“他犯了法,钱也没用。”

宋遇安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冷冷继续道:“还有,王先生,警方已经从大福那儿得知,你并不是他父亲,换句话说,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两年之前,他压根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

王继伟喊了一声,声音又马上失落似的低沉下来,喃喃个不停,“这怎么可能,大福是我儿子,这不可能啊……”

“王先生,大福是不是你的亲儿子,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宋遇安追问。

王继伟依旧喃喃自语,“大福,是我儿子,大福怎么不是我儿子,他就是我儿子啊……”

宋遇安道:“王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通过一些治疗手段,帮助你梳理记忆。”

“你是说,我失忆了?”王继伟眼光怪异得看过来,不屑道:“这怎么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大福,我的儿子,两年前我为了救他,这条腿……”他抬起手,用力捶了捶自己那条毫无知觉的腿,“这条腿被车轧了,我为了他受的伤,他怎么能不是我的儿子!”

宋遇安皱了皱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王先生,你确定自己的腿是为了救大福而受伤?”

“当然!”王继伟提高音调,就好像宋遇安这个问题是在质疑他的智商,他瞪着她,趾高气扬得咬咬牙,“不信你去问大福!还有我的病例,你去查!”

“这件事,我会再去了解。”

宋遇安始终软绵绵的,就算他态度强硬,咄咄逼人,但她始终不卑不亢,也不跟他置气,王继伟每次发出来的脾气都好像打在棉花上,偏偏这棉花里面还藏着一个挺拔的枝干,怎么也倒不下去。

他恍惚了一下,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见到这个丫头。

那时,她给他的印象好像也是如此,外表柔弱,实际上骨子里却始终有一个独立的,坚强的灵魂。

宋遇安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下来,便继续道:“王先生,你为什么会从大福那儿买那么多的保健品?”

“我……”王继伟张了张嘴,又没说下去。

宋遇安接着他的话道:“因为你心里很清楚,大福卖得是假的保健品,你不想更多的老年人受骗,所以每次都会买一部分回去,也因此借了很多钱,一开始你还可以用退休金偿还,但后来借的钱越来越多,就像是滚雪球似的,你已经没办法偿还,只能任由那些亲戚来你家里闹,和你反目成仇,对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做法。

王继伟脸色铁青,紧闭着嘴不接话。

宋遇安也不着急,顿了顿,继续道:“这两年间,大福作为你的儿子,除了不断卖货给你,找你要钱,让你扮演福利康在白桦林小区的代言人之外,他还做了什么身为儿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王继伟急于辩解,可张开嘴余音又消散在了嘴边。

大福这两年也去过他家里两回,仅仅是两回,都是在他一次要了好几箱保健品的时候,他每次去家里,王继伟想给他下厨做饭,可他坐了一会儿就着急要走,有一次,王继伟拉着他说起他小时候的那些事,大福很不耐烦,嫌他啰嗦,和他吵了两句,最后很不愉快得走了。

从那以后,大福再也不去他家里,哪怕他知道大福会过来白桦林这边,他备好了儿子小时候喜欢吃的菜,可大福一次也没有来吃过。

宋遇安看着他迟疑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继续道:“王先生,之前我听王伯说过,您的妻儿在很多年前离开了您,后来这些年也并没有什么往来,这个突然出现的大福,和您记忆中的儿子是一样的吗?”

一样吗?

好像……

王继伟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顺着宋遇安的话语思考起来,两年前那场车祸里他救了大福,他只知道自己救了儿子,后来眼看着大福开始售卖一种叫福利康的保健品,可他却发现那些包装盒上没有合格标和批号,他不止一次质问过大福,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是他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坑害老年人的事情。

大福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王先生,您可以慢慢想,有些事情也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去了解,但如果您愿意解开这个谜团,找到自己真正的儿子,那就得配合我,相信我,明白吗?”

王继伟眼神迷茫得看着她,沉默良久才点点头,“你帮帮我。”

他好像终于撕开自己编造了两年的美梦。

“很好,那么在此之前,让郑姐来照顾你可以吗?我要去调查你的事情,你身边也不能没有人照顾,如果你的儿子愿意来见你,起码……你应该以一个更好的状态与他见面,和他聊天,不是吗?”宋遇安声音温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的力量。

王继伟不自觉得再点头,语气还有点儿勉为其难,“那好吧。”

……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郑姐来接手的时候,还不忘给王继伟带了饭菜,医院的食堂都关门了,她是在宿舍里用小饭煲自己煮的玉米碜,还有凉拌胡萝卜丝和土豆丝。

王继伟大概也是饿了,呼噜呼噜吃得贼香,只不过看到郑姐多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一直没敢开口说话。

这不要紧,尴尬总是一时的,人与人之间最不怕隔阂,因为人心是暖的。

宋遇安赶着时间去了一趟警局,没能见到大福,他已经转移了别的分局接受调查,不过根据王继伟提供的资料和身份证明,她又查了一下两年前那场车祸的案子。

按照当时交警的记录,的确是在西安城郊发生过一场车祸,一辆报废改装的面包车,驾驶员酒醉驾驶撞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王继伟,另外一个就是大福。

只不过当时大福被王继伟推开,面包车的前侧轮从他腿上轧过去,腿骨当场就断了。

至此以后,王继伟和大福才算是有了往来,但警方这边并没有跟踪到那一步,宋遇安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还有她拜托医院的同学找来的信息。

根据同学所说,两年前车祸后送进医院的王继伟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大福就陪在他旁边,他也看过两个人的身份信息和过往病史,本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也不知怎的,到了出院那天就已经父子相称,尤其是那个大福,对王继伟很殷勤讨好,哄着他用医保给自己买了不少康复和保健的药。

只不过这些事情,大多也就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闲聊谈起,具体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大概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宋遇安把所掌握的信息做了个记录,根据这两年的时间梳理了一下,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大福不是王继伟的儿子这是肯定的,他或许是利用了王继伟昏迷期间混乱的记忆和他对儿子的思念,伪造了自己的身份,又或许是王继伟太渴望见到儿子,所以他在看到大福的第一眼,就已经错认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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