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家这么积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为子女们着想，大福很感动。”
大福并不急于开始销售，反倒是在这个劲头上将好不容易烘起来的气氛压了下去，“是这样，虽然大家都想购买新产品，但也只是听到大福的介绍对不对，现在我们就请新产品的试用者，也是咱们小区的代言人——王继伟先生，来为大家现身说法！”
刚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王继伟站起来，他因为腿部残疾，身子本来是有点倾斜的，可今天却努力站得笔直，给人一种精气神饱满的感觉。
宋遇安看到这儿，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所谓的福利康，根本就是一个虚假宣传，骗取老人钱财的非法组织，免费礼品，会员制度，用一些暗示性词语来夸大产品功效，再加上‘患者’现身说法，这不就是自己刚才在网上查到的那些给老年人‘洗脑’的套路吗？
前排，王继伟已经开始讲述自己服用新产品之后，身体变得更加健康的那些话，在宋遇安听来，实在太过虚假。
他就算盖了粉，也能很明显看出来眼下的乌青，明明饱受失眠折磨，却要在这儿帮着大福欺骗老年人，到底为什么？
钱？
宋遇安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可又一转念，记起冯悦告诉自己，王继伟家里被砸的那晚，说是发现了成箱成箱的保健品。
他一边帮着福利康骗钱，一边自己还倾家荡产购买保健品？！
匪夷所思至极。
宋遇安本来想走，却又因为这一点逼着自己按捺下来，继续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得吹嘘新产品的疗效，短短十几分钟，一些先前还在观望的老人就已经被现身说法所打动。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宣讲结束，大福带来的那些产品真的会被抢购一空。
该怎么办？
等到了抽奖和认购的环节，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福突然面向大家道：“今天这次的宣讲，基本上就结束了，看来大家已经非常清楚咱们的新产品，大福这次过来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马上给大家送福利！”
“等一下！”
宋遇安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
今天来到现场的基本是老年人，她这么一个年轻女人出现，看起来很是突兀，但大福也好像很快认出了她。
“这位……”他眼神一转，神情从惊讶变为热情，“对，我想起来了，今天有一位咱们小区里非常有影响力的准代理也来参加了我们的宣讲会，你是遇见对吧？”
宋遇安点点头，“是，我是遇见。”
“听了我们的讲座，是不是受益匪浅，在座各位将来都有可能是你的潜在客户，今天你算是来值了！”大福暗示道。
宋遇安皱了皱眉，表情严肃，“我还有一些问题没明白，想请大福先生为我解答。”
大福一愣，飞快反应过来，笑盈盈道：“这没问题，不过这些叔叔阿姨也坐了好一会儿，咱们不能耽误他们太多时间，这样吧，你稍等一会儿，宣讲会正式结束后，我一定为你解答所有问题，你看怎么样？”
“就是啊，小姑娘，你可不能耽误我们时间，下午我还得接孙子放学呢！”张爷爷先站了起来。
他旁边坐着的老人也相继起身。
“大福，我这边要五盒，你赶紧给排个号吧，我还得赶回去做饭呢。”
“听了一个下午，我都坐不住了，先给我三盒，我回去了！”
“怎么这就开始预定了，那我也要两盒！”
“给我来三盒！”
后面的老人开始着急了，争先恐后挤上去，有的甚至直接从包里掏钱出来，生怕轮到自己就没有了似的。
宋遇安被他们挤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后脚跟踢到玻璃门的门框，一个没稳住直接摔坐在地上，她今天穿的是裙子，膝盖擦到粗糙的水泥地上，瞬间一片血红冒出来。
店里那些老人们正在你推我挤的哄抢，像极了早晨七点在超市里抢特价鸡蛋的场面，那些礼品要不是被大福带来的助手护着，只怕还没等被领取就已经被抢得包装盒都不剩。
宋遇安扶着门站起来，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得向她走来。
“王先生！”
她抬起头，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
王继伟依旧是那副板着脸的表情，冷冰冰的视线从她的膝盖上扫过，声音沉沉，“你来做什么的？”
“我……”
她想了想，道：“我来了解一下福利康这个品牌，我还听说你是咱们小区的代言人，王先生，你前阵子不是失眠吗？现在真的好了吗？”
“不关你的事。”
王继伟一脸冷漠得看着她，“你就是个社区服务中心的义工而已，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该管的别管！”
“可是……王先生，这个福利康真的如你和大福所说吗？”
宋遇安怕错过眼前这个机会，故意提高音调大声问道：“大福说‘药到病除’、‘无效退款’、‘无毒副作用’等承诺，是不是在夸大产品功效？您真的服用了他们的产品吗？还有他说的产品批准文号，刚才我在广告纸上根本没有见到……”
“你胡说什么！”
王继伟厉声呵斥，两人隐隐对峙的场面一下子吸引了刚才还在店里争抢的老人们。
他同样大声起来，“你要是想要代理新产品，就找正规途径！别在这儿混淆视听，你们这些刚开始做这一行的小姑娘我见多了，还没起步就想着跑，就算想赚钱，那也得脚踏实地！”
这么一说，那些好奇大量过来的老人们又各自转回‘战场’之中。
宋遇安被他说蒙了，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得看着王继伟，“王先生，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先回去，明天周一，我到社区服务中心找你解释。再在这儿闹下去，对你没好处！”王继伟冷冷道。
宋遇安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店铺里，大福的眼神早已失去最初见到她的友好热情，而是用一种冷冽的目光盯着她，在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一开始就在店里维持秩序的店员，都是中年男人。
她今天贸然而来，一点准备也没有，现在再僵持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幸好已经拍下证据。
宋遇安点点头，蹙紧眉头看向王继伟，“王先生，希望到了周一，您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得往小区大门走去。
在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小区侧门的时候，一直在店铺里忙碌的大福走了出来。
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脱下来，穿着一件绿色的花衬衣，嘴角勾着一抹邪邪的冷笑，“爸，还是你有办法，我一看这个女人就是来砸场子的，要不是你挡住她，肯定要坏事！”
“大福。”王继伟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这次的新产品，到底有没有拿到正规许可？”
这时，一直陆续有买了保健品又领了礼品的老年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大福往店铺里看了一眼，眼神示意王继伟，两个人又走开一些距离，站在路边的树下，大福点了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在药监局打个申请有多麻烦，我们这次的产品绝对符合国家制药标准，里面加的都是好药材，再说了，您看我们之前卖了那么多，哪次出过问题，在现今这个社会，吃不死人的东西，那就是好东西！”他脸上尽是得意，看着那些从店里走出来的老年人，就像是在看着给自己送钱的财神爷。
王继伟教训道：“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是做保健品，那就该认认真真为老年人的身体考虑，药不能白吃，钱也不能白花。”
“知道，我都知道！”大福有些不耐烦，垂眸克制了一下，又向着他讨好似的笑道：“爸，你这次准备订几箱啊？你那些朋友不是都挺喜欢吃这些玩意儿？这一批东西成本高，我可给不了你以前那么低的价格啊。”
王继伟深吸了口气，“那就……先来一箱吧，过段时间他们吃了觉得好，再找你订货。”
“好嘞，爸，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货啊！”大福说着就快步走回店里，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
“一共是4899，零头我就给您抹掉了，您给我转4800就行。”那双细长的笑眼里精芒闪烁。
王继伟拿出手机转了帐，看着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大箱子，迟疑了一下道：“大福，要不你给我送回去吧，我最近腿疼，而且你也好久没上家里坐坐了。”
大福的笑意敛下去，有些为难，“爸，你也看到了，我这儿还这么忙，等会儿还要盘点库存，还有下个礼拜隔壁小区的宣讲会要准备，实在是……”
“行吧，那我就走了。”王继伟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弯下腰吃力得抱起那个沉沉的大箱子，刚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回头叮嘱道：“大福，你是我的儿子，得有原则，有骨气，踏踏实实做事，别等哪一天别人来戳你脊梁骨。”
“是，爸，您说的我都记着呢，您放心啊，过两年咱们这个福利康就做大了，到时候这种宣讲会再也不需要您来替我助演了，您啊，就在家里等着享儿子的清福吧！”大福笑嘻嘻道。
王继伟板着脸点点头，嘴角隐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一瘸一拐得走了。
等他走远，大福才突然拉下脸来，冷哼一声：“儿子，呵，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