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痛惜于帕特农神庙残破不堪的现状,所以原本兴致勃勃的特蕾莎,突然情绪低落了起来。
艾格隆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对每一个热爱古典文化和艺术的浪漫主义者来说,帕特农神庙这样一座艺术珍品的衰败和毁坏,绝对是最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可惜,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是无可挽回了,如今他们只能矗立在神庙的遗迹上,哀叹着一个曾经辉煌的文明的陨落。
艾格隆并不愿意让哀伤和悲痛情绪主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所以他不断地和特蕾莎找话题,试图让特蕾莎的情绪回复过来。
而特蕾莎也知道少年人的心意,所以她也慢慢地调整了心态。
对她来说,已经逝去的希腊文明固然很重要,但是身边的未婚夫、以及两个人的未来生活更加重要。
帕特农神庙是一座伟大的历史遗迹,而且将会成为她和殿下结婚的场地,他们将在这座宏伟建筑的见证下,迎来人生最重要的一页。
她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自己和殿下一起在未来创下再大的事业,最终也只会慢慢地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正如之前的那些帝国和文明一样。
可是,即使如此,至少自己和殿下走过这漫漫长路所经历的期待、痛苦、喜悦和坚守,都会永久地铭刻在彼此的灵魂当中,这就足够了。
她和殿下都还很年轻,接下来彼此之间共处的时间正常来说应该至少超过半个世纪,对历史来说这段时间不值一提,不过对个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了,她心满意足。
是的,在婚礼举办之后,自己就将正式和殿下结合在一起了,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看着少年人。
“殿下,抱我一下好吗?”
“我求之不得。”艾格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抱紧了少女。
此时他们两个正处于神殿遗迹的正中央,原本这里安放着雅典娜神像——这座神像由大理石雕塑而成,外表还贴着金箔,享受着雅典人的虔诚膜拜……可如今这里已经空无一物,只有少年和少女相拥在一起。
冬日的阳光,从已经破开的屋顶静静地洒落了下来,穿过高大的石柱,投射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让他们犹如是蒙上了一层光环一样。
特蕾莎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和殿下的怀抱所带来的温暖,许久之后她才重新从怀抱当中挣脱了出来。
“殿下,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为这么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伤神了,我们应该开开心心地迎接那个美好的日子。”她微笑着说。
接着,她又走出了神庙,然后站在石阶的顶端,然后眺望了一下雅典卫城下方的城市。
壮阔的景象,让她顿时心旷神怡。
她微微仰着头,然后深呼吸了一下,再转头,巧笑嫣然地看着少年人。
“殿下,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执拗,骄傲,有时候还有一点孩子气……所以以后还请你继续包容我,我也会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
“我求之不得!”艾格隆再重复了一遍。
接着,他拿起特蕾莎的右手,然后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手背。“恰好我也缺点满满,所以我们正好般配。”
人非圣贤,所谓美满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十全十美的人走到了一起,而是两个残缺的人恰好拼成了一个整体,互相体谅包容,相互扶持走完一生。
艾格隆知道自己并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之前就做过对不起特蕾莎的事情,甚至以后还会做,但是在此刻,他却愿意尽自己的努力,去与特蕾莎分享自己所创建、所拥有的一切,因为特蕾莎就是他的妻子、是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就这样,两个人在神庙的遗址上卿卿我我,阅尽了雅典古城的大好风光,好一会儿之后,才在傍晚时分依依不舍地离开遗址。
接下来的几天当中,他们又几次来到神庙遗址上,共同商定婚礼的细节,一大群人也在忙碌着,以便满足他们两个人的心意。
对于这片饱受疮痍的土地来说,尽管婚礼的两位新人都是外国人,但这桩婚礼似乎也寓意着它将要摆脱长达两千多年的沉沦,迎来长久的和平,以及属于自己的独立和新生。
在忙碌当中,他们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特蕾莎的母亲、艾格隆未来的岳母亨利埃塔大公妃,在女儿特蕾莎的邀请下赶到了雅典,准备参加接下来的婚礼。
特蕾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欣喜若狂,而艾格隆也非常高兴。
之前他在奥地利的时候,承蒙大公夫妇青眼有加,并且在拜访他们家的时候,得到了夫人非常友好的招待,所以他心中对夫人也充满了尊敬。
在得知消息之后,他们立刻前往位于雅典西南方向几公里之外的比雷埃夫斯港口,迎接夫人的到来,而独立军这边自然也不敢怠慢,同样准备以极高的规格迎接她。
因为大公夫人事前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允许,所以她这次出行要顺利得多,她先是南下前往威尼斯,然后从搭乘着雇来的商船,在战舰的掩护下一路来到了巴尔干半岛。
不过,原本预定举办的仪式,在夫人强硬的要求下被取消了。
“夫人不喜欢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随同她过来的仆人给出了理由。
艾格隆这时候才明白,特蕾莎的性格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于是他遣散了计划中的欢迎群众和仪仗队,改而由自己和特蕾莎,以及寥寥几个奥地利人一同迎接夫人的到来。
商船渐渐地靠近了港口,然后停泊到了锚位上,而在众人注视下,大公夫人出现在了船头,然后沿着舷梯走了下来。
也许是性格低调的缘故,夫人穿着朴素,也没有佩戴特别贵重的首饰,不过即使如此也有一股堂皇贵气,她面带笑容,举手投足当中尽显谦逊温和,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却依旧不减风韵。
看到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早已经等候在栈桥边的少年未婚夫妇立刻就迎了上去,而夫人也微笑着向自己的两个晚辈颔首致意。
特蕾莎走到了母亲的面前,突然之间眼睛被泪水噙满,想要说出预先准备好的欢迎致辞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妈妈……”最后,她只能喊出这个人类最原始的称呼。
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些许的泪光,“特蕾莎……”
一边说,她一边向女儿张开了手臂。
特蕾莎立刻就投入到了母亲的怀中,以此来发泄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
母女相见,彼此之间都感慨万千。
“妈妈……”特蕾莎一边哭,一边给母亲道歉,“对不起。”
“现在再说对不起,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大公夫人一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一边笑着反问,“再说也不合时宜,你都要结婚了,应该高兴点。”
“我……我很高兴,有您过来就更加高兴了!”特蕾莎连忙回答,“谢谢你和爸爸容忍我的任性……”
“傻姑娘,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包容你还能怎么样呢?”夫人反问,“只要你的任性最终证明是值得的,那也不枉我们煞费苦心了。”
说完之后,她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一边的艾格隆。
这包含着谴责、审视、期许和谅解的微妙视线,让艾格隆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确实,如果说在这个世上他最对不起什么人的话,大公夫妇肯定也在其中——当初他们真心实意地看重自己,打算把自己招为女婿,可是自己却以逃婚来回报他们,让特蕾莎一度成为笑柄。
这还不够,等到自己逃离之后,特蕾莎又一意孤行,折磨着父母的心,让他们不得不答应了特蕾莎的任性,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帮助自己的事业……算起来自己对他们亏欠实在太多了。
很快夫人就将是自己的岳母了,而且在艾格隆心目中,这个岳母要比亲生母亲要重要得多。
正因为如此,一向高傲的艾格隆,也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来,不敢再和夫人对视。
“弗朗茨,怎么,看到我说不话来了吗?这可不像你。”夫人先开口了。
艾格隆再也没法躲闪了,他硬着头皮走到了夫人的面前,然后热情地拥抱了她。“妈妈……我爱您。”
在见到岳母之前,艾格隆就已经想过,究竟要怎样才能避开之前的芥蒂,让大家尽快其乐融融呢?
最后他左思右想得出了结论——比起道歉来,这么简单的情感冲击显然更加有效。
正如他期待的那样,这声“妈妈”,让夫人意外之余,也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少年人的亲近。
她当然不会拒绝这种亲近——毕竟,从各种方面来讲,他确实是每个母亲都想要拥有的那种儿子。
夫人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继续打量着少年人,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比起去年来,你又长高了一些。虽然黑了一点点,但更有朝气也更帅气了……弗朗茨,你现在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王子——也是最有才能的。”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更何况艾格隆本身就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您过奖了。”艾格隆客套地谦虚了一句,但是心里也极为高兴,“不过我会以此作为目标的。”
眼见火候到位了,艾格隆开始正式道歉,“妈妈,对之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敢指望您就此原谅我,但是……处在我当时的立场上,我不得不这么做。”
“唉,虽然我曾经很生气,但是我理解你的想法……你太骄傲也太急于证明自己了,你不愿意留在宫廷里,苦熬时间等待命运的转机,你热血沸腾打算去干一番大事业,要证明自己无愧于他人的期待,这些都没错,甚至是你的优点——”先夸奖了艾格隆几句之后,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对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呢?你一句也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打算,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在最美好的节日选择逃离,让我们去承受接下来的风暴——孩子,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指责你了,但如果是在一两百年前,我的儿子们会找你决斗的。”
这番话,说得艾格隆羞愧难当,毕竟他确实心里有愧。“对不起。”
“要是只对不起我们那也就罢了,可你对不起特蕾莎,她对你痴心一片而你却一点都不信任她,没有给她透露任何自己的打算!难道她对你如此赤诚,却换不来你稍稍敞开心扉?明明她会乐意帮你的。”夫人再度呵责了他,“说实话,要不是特蕾莎坚持,我们夫妇原本不会再和你有半分牵扯了,哪怕你以后侥幸做了皇帝,那也只是和我们无关的路人罢了。”
这番指责让艾格隆更是惭愧。
“我并非不信任特蕾莎,我猜得到这些,但我不敢去赌,我输不起……”他只能小声回答。“真的对不起。”
当时他已经做好了权衡取舍,原本就没有指望过这事还有转机,也做好了从此之后永远形同陌路的心理准备。
对他来说这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指责了几句以后,夫人也不想再继续了,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她主动转开了话题。
“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伤害虽然惨痛,但是伤痕终究是可以抚平的——”夫人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少年人的脸颊,“特蕾莎让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能以她的意见行事,并且祝福她。所以……我以母亲的身份请求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她,因为她值得。”
“是的,我会的。”艾格隆郑重地承诺。“无论我拥有什么,那也都是她的,我们会一生都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乐和痛苦,就和您跟大公一样。”
“这才像话。”夫人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
接着,她凑到了艾格隆的耳边,然后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在之前这段时间,你们……你们有没有……提前走上那一步?”
夫人的表情像是有点促狭,反倒是艾格隆尴尬了。
“没有。”艾格隆立刻摇了摇头。“特蕾莎认为我们应该等到正式结合之后再上那一步,只有这样才合乎体统。”
“真难为你们倒是把持得住!”夫人似乎放下了心来。
“对我来说这确实相当困难,每次和特蕾莎一起入眠的时候,我都在感慨这份煎熬到底什么时候结束。”艾格隆笑了起来,“谢天谢地,您的到来就预示着我的刑期快要结束了。”
“以后就要看看你到底本事如何了!”夫人笑得非常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