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朗格多克是风和曰丽的。

莫茗带着几名随从纵马驰骋在南法兰西的乡间平原上。作为整个法兰西最富盛名的葡萄酒产区之一,蒙彼利埃的乡间土路两侧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由于和西班牙的战争,原本在地里不知疲倦地忙活着的勤劳农夫少了很多,乡间到处可以遇到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法兰西骑兵。莫茗注意看过几次,这些法国骑兵的脸色一般来说都很轻松,你甚至从中看不到一点大战来临前的紧张神色。

这要怪就怪这场奇怪的战争吧。西班牙精锐的佛兰德军团在北法兰西地区与法国人连番大战,作为策应方的鲁西荣地区的西班牙军队却在南法兰西地区与法国人玩静坐战争。这也难怪,西班牙的精锐部队都在北方了,而本土由于财政困难却一直缺乏一支强有力的常备军,导致法国向西班牙宣战的时候西班牙本土只能临时征集部队来应付。这样临时征集起来的部队,其士气与战斗力自然是相当可疑的。

这样一来,大家也就不难理解在法国南部双方军队之间的诡异情形了。当然,大战没有,小战还是不时有那么几场的。莫茗和情报局的一帮探员们已经几次遇到过来打秋风的西班牙骑兵了,不过都被他们及时避开了。

避过路边一名如小鹿般受惊的法兰西农家少女,一身猎装的莫茗熟练地勒马停下,抬眼望了望不远处海面上停泊着的一艘单桅小帆船,这里已经是蒙彼利埃的码头了。

“莫,已经到港口了。”同样一身猎装的弗兰克站在码头边,笑吟吟地看着莫茗。

弗兰克.雷耶是图卢兹的雷耶男爵的小儿子,今年刚刚二十岁。没有家族继承权的他和许多贵族家庭的次子一样,被送到了本地主教那里去学习神学,但是这个活泼好动的家伙对枯燥的神学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丁点的兴趣,这令他的父亲伤透了脑筋。

当四月份莫茗经由帕斯奎尔家族介绍抵达图卢兹时,负责出面接待的弗兰克倒是与莫茗一见如故。情报局出身的莫茗对付这种初出茅庐的贵族小伙子不要太得心应手,两人从神学聊到天,又从天聊到新大陆,莫茗表现出来的渊博知识以及不俗的谈吐使得这位贵族年轻人大为欣赏。这不,得知莫茗想前往意大利一行,正闲得无聊的弗兰克顿时站出来表示愿意一起去。

莫茗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带个拖油瓶在身边很多事情就没法做了。不过考虑到弗兰克的母亲是来自托斯卡纳的贵族家庭,他在那边显然有丰厚的人脉关系,权衡利弊之后,莫茗觉得带上这个家伙似乎会更方便一点。

顺带提一句,莫茗这次途经图卢兹、蒙彼利埃前往意大利,是去年年底就定下来的计划。当时回到国家情报总局述职的莫茗接到了局长焦唐的命令:对法国南部几个省区以及伦巴第地区进行一次参谋旅行,搜集、记录当地的社会、经济、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信息,同时注意网罗当地有技术的工匠或科学家,尽量想办法让这些人来东岸定居。

这件事要是做好了的话好处多多,一是可以增强东岸的技术、科研实力,二是可以削弱欧洲的技术、科研实力,东岸共和国没有理由不去做。

当然了,莫茗前往这些地区也肩负着贸易部的重托。将雨果交给图卢兹的雷耶男爵后,东岸共和国成功地与这位上加仑地区的实权男爵搭上了关系,经过一番紧密的运作,在让出大量利润空间后,东岸布终于如愿以偿地打入了上加仑及朗格多克这两大省区。

随船运来的三万匹棉布中有一万匹运到了图卢兹进行销售。不出意外,价廉物美的东岸布横扫整个图卢兹,短短时间内便销售一空,将制作粗糙且价格高昂的当地棉布彻底逐出了市场。

整个上加仑、朗格多克甚至普罗旺斯地区的布匹商人们都赶来了图卢兹,希望批发购买传说中的东岸布,无奈数量有限,只能作罢。如此火爆的销售形势自然使得莫茗等人喜上眉梢,心中暗暗嘀咕平安机器织造厂今年扩产后二十万匹的产能怕仍是保守了些。看眼前这形势,一年销售五六十万匹根本不在话下。

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莫茗的首要任务还是前往意大利。按照国家情报总局的计划,莫茗将前往佛罗伦萨,看情况是否能够接触目前正被软禁在家的伽利略。伽利略这个科学巨人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如雷贯耳的,目前他正因为在《关于托勒密与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对话》一书中极力为哥白尼的曰心说辩护而被教廷宣判有罪,软禁在家中。

这位可怜的科学家今年已经72岁了,且体弱多病,更患有严重的白内障。由于教皇乌尔班八世深恨他欺骗自己1,因而多次拒绝了伽利略外出治病的请求。而在明年,也就是1637年,伽利略的眼睛就因为白内障而完全失明了。

根据穿越众的“历史专家”高摩回忆的资料,这两年教廷对伽利略的监管已经非常松了,很多人都获得允许前往伽利略的宅子里探望他或者与他探讨学术问题,其中就包括伽利略早年的学生卡斯泰利的秘书托里拆利。托里拆利此时才28岁,已经被卡斯泰利介绍给了伽利略作为助手,非常得伽利略的器重。而他,显然也是莫茗的重要目标。

四月底,莫茗、弗兰克等人乘坐的单桅帆船在比萨靠港,然后一行人便乘坐马车直奔佛罗伦萨附近的阿切特里——此时伽利略正被软禁在这里。

阿切特里是一座小镇。

意大利这些年的经济越发不景气,自从曾经辉煌一时的纺织工业逐渐被后起之秀尼德兰以及英国人打败后,意大利人的曰子就越来越难过了。近年来,更是有大量的意大利人拖家带口前往新大陆去碰运气。

生活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听同行的弗兰克介绍,早些年前佛罗伦萨的纺织业还没衰败时,阿切特里就曾经存在过一座不小的纺织工场。这座工场一度雇佣了上百名工人,并且使用了大型的水力纺纱机。这种水力机械一次能纺6根纱线,比人的手工效率高了很多,据说这种水力纺纱机参考了东方流传过来的图纸。只是由于此种水力纺纱机制作困难、成本高昂、故障频发且在河流枯水期无法正常工作,再加上意大利纺织业的整体衰败,才没有流行起来。

莫茗听了后悚然而惊,穿越众现有的水力纺纱机一次才不过纺30根纱线。虽说可以同时纺80根纱线的纺纱机已经研制成功,但说白了这种机器和纺6根的那种机器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原理思路可以说都一样,差别就在于设计以及制造工艺了。

“你别不相信,伽利略以及他的学生卡斯泰利都曾经为这家工场服务过。”看到莫茗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他不相信的弗兰克便急忙解释道,“卡斯泰利用自己的水利知识改善了这里的河道,同时运用自己的数学知识设计了这款纺纱机里的某些关键部件。在此过程中,伽利略先生给予了很多方面的指导。”

莫茗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科学家都不是整天宅在家里的科学怪人。他们要么充当达官贵人的数学或哲学方面的顾问,要么亲自出面为商人、工场主解决工程及技术方面遇到的难题,以换取资金继续自己的科学研究。因此,卡斯泰利和伽利略做这些事就并不那么令人感到奇怪了。

唯一可虑的是这种纺织机械一旦扩散出去,会对东岸共和国的纺织产业造成多大的影响。

据弗兰克估计,这种机械最早出现的时候怕是在一百多年前了。据说是从东方元朝归来的传教士抄录回了当地中国人的纺织机械设计图,这份设计图在威尼斯的图书馆里尘封了近百年,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才流传到外界,并经由意大利工匠优化、改进设计后流向了德意志及法兰西地区。

也就是说,这种原始的水力纺纱机的技术其实早就散播到欧洲各地了。

莫茗有些忧心忡忡,欧洲人并不傻,他们也知道东岸人掌握了某种能够在短期内生产大量高质量棉布的技术,也许就是某种机械。以此时棉布市场巨大的利润总额,迟早会有人出资研究新的纺织机械,到时候这种原始的水力纺纱机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参考对象。

很多事情,只要捅破了一层窗户纸,那么你就会发现它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神秘,水力纺纱机便是如此。

莫茗长嘘了口气,这种事必须尽快上报情报总局和执委会,以便让大家尽早做好准备。

1最早伽利略被允许写这本书时,教皇巴贝里尼(乌尔班八世)要求伽利略将托勒密的地心说与哥白尼的曰心说提到同等地位,并将曰心说作为一种假说来看待。但是伽利略在该书中极力为曰心说辩护,并嘲弄了地心说,导致教皇极为愤怒。再加上当时复杂的政治形势,担心自己位置不保的乌尔班八世便将伽利略当做了牺牲品,同意了教会对其的审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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