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刘艺就睡不着了,她知道恐怕要自己失眠了。
还好这种失眠是断断续续的那种,一连这么多的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的,还时常发出嗡嗡的声响。
她真的有些担心,她那颗未经世事的脑袋和心脏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
外面的天真空渐渐亮了起来,鸟儿在树枝头欢叫,家禽也高一声低一声地在和鸟儿凑热闹。
清醒的刘艺这会又有了些睡意,沉沉地安静地睡去了,没人喊她吃早饭,都在各干各的事,好像怕打扰她休息。
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身体和心情都好了许多。
仓库的展厅和生产车间在同一个模样像粮库的长长的大房子里,中间只隔了一道墙。
红色的砖墙上至今还留着“严禁烟火,安全生产”的字样。表弟张文明和父亲张正龙正在宽敞的车间加工彩陶泥,轰鸣的机械声响打破了这片这里的沉寂。
刘艺走进生产车间不到三分钟,机械声停下来,一切回复到了从前。张文明脸上挂满了薄薄的一层浮土,手里将一块块泥团从机器里卸下,取出来扔到蛇皮袋上,然后与父亲将陶泥再抬到案台这边。
张文明见刘艺过来,给刘艺送来了微笑。
“怎么样休息好了,”边说边给刘艺扔过来一块陶泥,“来,试试手吧,上午先跟着我学拉坯,多练练,熟能生巧么。”
姑姑吕艳萍这时也从外边走过来,看见刘艺,很是热情地打个了招呼,刘艺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姑姑说:“我还真想跟你学拉胚,可我还没拜姑姑为师呢,怎么能好意思这样地不懂规矩呢?”
吕艳萍一看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笑着对刘艺说:“没啥没啥,那都是老黄历了,再说,你也已经拜我大哥为师了,就是拜了吕氏刀马人了,我们是一家人!省了省了。”
张正龙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太高兴,反驳吕艳萍:“啥时候又是一家子了,当初不是都分清说明了么,咱们家可是姓张呀,这是张氏刀马人啊!”
吕艳萍斜眼看了一下张正龙,挤挤眼睛,用手对着嘴吹了一下,希望他能住嘴。
“我就不知道,你成天事咋那么多,我和刘艺讲个话,你非要冒个泡,闲里荒是吧,马上三哥他们要来上班了,让他们听到了能好么?”
这事怎么越说越有点玄乎,刘艺不想问这么些边边角角的事,她是来学陶艺的也不想问这么多,就像她当初懒得问师傅的家事那样,于是她就让张文明教她怎样拉坯。
张文明手把手教刘艺拉胚才到一小半,又进来两个60多岁的老者,张文明努努嘴,那是我两个舅舅,他们在我家上班。刘艺抬眼看了看,他们仿佛是没有发现的刘艺存在,刘艺也就不再多言。
上午十一点一刻的时候,吕艳萍说,刘艺,歇一会儿吧,走,陪我回家做饭去,这里的老爷们多,让他们多干一会儿,咱们去搞后勤保障去。
厨房间里,吕艳萍边做饭,边和刘艺拉家长里短。
“刘艺,我就文明一个儿子,其实呀,我这一辈子就缺个闺女,我想闺女想了多少年,也没想到手呀!”
刘艺笑笑,是呀,你们应该再要一个,说不定是女儿呢。
我也想呀,可我家那位不太那个了,不说了,你将来就明白了。这就是命,我相信命!
刘艺说,姑姑,你的命还不好么,你可是彩陶刀马人的传承人呢!你的陶艺我看不比你几个哥哥们差哪去。
是呀,就为这,我把母亲的命也搭进去了。
刘艺有些惊讶,有这么严重,太吓人了吧。
吕艳萍哎了一声,讲起她的往事。
根据祖上的规矩,吕氏彩陶传男不传女,不传归不传,吕艳萍小时候在父亲的熏陶下,酷爱刻陶,她觉得这种细活,女孩子干更有优势。于是,明着不传授,暗里她偷偷学,她的刻陶功夫甚至比几个哥哥都精湛。
老父亲收个徒弟叫张正龙,与其说是徒弟不如说是义子。
那年腊月,老父亲在一个大雪天里从外地卖彩陶回来捡到的一个孩子,当时,这孩子冻得奄奄一息了,父亲救活他后,他的家的人也来找过来,但因吕家生活条件更好些,他说什么都不肯回家了,他家虽在河南省,但距离沙河市地盘不到三华里。这样,他就留在了吕家,跟着吕家学做彩陶。
张正龙的年龄比吕艳萍大三岁,他们到了相爱的时间也就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结婚后,张正龙的家人要张正龙回老家河南,也开个彩陶厂。
吕艳萍的母亲不同意,她不愿意女儿嫁出去,离开自己,兄弟几个就这一个千金,心情可想而知。
河南那边张正龙老家的人也不依不饶,隔三差五来到吕家闹事。万般无奈之下,张正龙携妻儿回到了河南老家。
不到三个月,母亲就气病了,父亲很生气,让张正龙回到沙河市,如不回来,断绝父女情义。
吕艳萍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已经三天没尝茶水了,第四天晚上就去世了。为了不让活着的父亲再伤心,二人留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陶艺传男不传女,已是传统的陋习,被现实所淘汰,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里了。
刘艺苦笑了一下,说:“老一代人真不容易,一代传一代,哪个父母不疼儿女呀!”她本想向姑姑说说自己的身世,但她立马打断了这个念头,转而说出了另一个想法。
“姑姑,我在您这里学习上一段时间后,还是想回到东方市,那里是一个国际大都市,通江达海,有好多外国人并不了解中国的文化,包括咱们国内,对彩陶刀马人了解的也不多,我想回到那里发展,找几个闺蜜,联合办一座作为彩陶刀马人的艺术体验中心,到时候邀请您和文明弟弟去,给你们成立大师工作室,咱们一起好好成就一番事业!”
吕艳萍听后很是激动,兴奋地说:“放心吧,我一定支持你的,咱们女人就是半边天,我会把你当亲闺女看待,全力以赴!”
刘艺也有些兴奋,红着脸低声说:“妈妈真好!”
吕艳萍眼睛红了,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刘艺对着吕艳萍的耳朵,大喊一声:“妈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