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荣寿堂的路上,柳颜欢的腿都是抖的。她怕裴老夫人就这样魂去,怕自己间接害死一条命,怕自己下半生背上良心债。
也怕裴鸢从此记恨上自己。
前世的裴老夫人,是寿终正寝,那个时候的裴鸢上了战场,甚至没能见到老夫人最后一面。
他解甲归来,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去裴老夫人的灵堂上香跪拜。去思念这个,世上唯一爱过他的老人。
柳颜欢心脏砰砰直跳,现在的裴鸢年轻气盛,但没有经历过生死之别,她不知道裴老夫人在此时没了,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会不会在知道,是自己做局后,直接杀了自己?
想到有这种可能,柳颜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以往去向荣寿堂的路,也变得漫长遥远起来。
荣寿堂的院子里,婆子们都乱成了一团,在张氏的指挥下,还算有序。
裴鸢不顾张氏阻拦,直接冲了进去,屋子里府医正在给老太太施针,一脸凝重。
“嬷嬷,怎么回事?”
裴鸢喘着粗气,脸上都是慌乱,好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
裴嬷嬷将他拉到客厅,道:“是太太老家那边来了人。说冯小爷在外吃喝狎妓,和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将人给打死了。现在被收了监,来找老太太求情,将冯小爷捞出来。
老太太一听,直接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好在林大夫医术高超,施针吊住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喘上起来。只是到现在还没醒来。”
裴鸢咬紧了下唇,若是此时冯云坤在他面前,怕是早被他捶成了肉泥!
“你母亲他们要进来,被我拦了出去。你也别在这里呆了,不然他们闹着要进来,吵嗡嗡的,让老夫人不舒服。”
裴鸢点点头,“我去请冷大夫来一趟。”
“那是太医,哪里是说请就请的!”裴嬷嬷惊道,“现在宫门落了钥,没办法找淑妃娘娘,你擅自请太医,可是要被降罪的。”
“嬷嬷别担心!”他去找公主求个情。
屋外守着的人见裴鸢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便觉得这裴老夫人怕是不大好了。
“备马!”
朗星知道裴老夫人身子不好,料到他要去请冷太医,早就准备好了马给裴鸢。
“晚月已经去冷府了,若是脚程快,现在应该已经找到冷大夫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裴鸢料想的那样顺利,今日宫中太后忽然胸闷,将所有太医都留在了宫中以备不时之需。
冷家两个太医,没有一个在家。
冷泷哆嗦着身子,看着好友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急忙道:“别慌别慌!我知道有个人,他的医术比我爹还高!跟我爷爷差不多!”
****
又是相同的侧室,柳颜欢与一众裴家人焦急地等待着。
因为节流,今日的侧室没了炭火,冷得他们牙齿都开始打颤。
荣寿堂内迟迟传不出消息来,除了方才硬闯的裴鸢,他们都被裴嬷嬷拒在门外,也不知道裴老夫人现在身体如何。
“这院子里的婆子怎么回事!一个炭盆说了这么久也没人上!”洛氏骂了一声,她尖锐的声音在沉默的房间里显得尤为刺耳。
满屋子人都看向她,眼中露出不满或是鄙夷。
洛氏对这些视线满不在乎,若是今晚死老太婆被气死了,那她以后可就舒坦了。没人在上面压着自己,自己再抢回管家权,这个家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二嫂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就不管母亲死活吧?”张氏暗讽道。
“我就要一个炭盆,怎么就是只顾自己快活了!你不冷,你清高!你出去啊!”
两个女人激烈地争吵了起来,裴常胜和裴长远两个男人,被吵得额头青筋直跳,但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便没有开口阻止自己的妻子。
“够了!”
钱氏喝道,洛氏和张氏两人看向她,齐齐将矛头对向了她。
“大嫂这是觉得我说的没理吗?”
“母亲生死不明,你们两个现在还有闲心为了一盆炭火吵?”
“不为炭火吵,难道为家产吵吗!”张氏心直口快,却直直戳在两方的要点上。
裴常胜看了一眼裴长远,裴长远老狐狸似的对裴常胜哭泣道:“二哥,是我没有管好她,让她说话不把门!”
说完对张氏怒道:“如今二哥当家,这个家好好的,你说什么分家产的话!”
张氏抿抿嘴,洛氏却高兴地仰了仰头。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三妹妹打起了家产的主意。不过你这段时间掌家也看到了,咱们府上已经入不敷出,哪有什么家产可争呢。”
“二嫂你也别跟我们装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母亲还有趣÷阁私产吗?那趣÷阁私产一年七八万两的银子进账呢吧!”
洛氏眉头一竖,七八万两?
她原以为只有三四万两,没想到这么多!死老太婆背着他们藏了这么多钱,想干什么!
她这么些年都在后院里,哪里需要用上这么多钱的地方!
不行,她现在可不能死,要是死了,就没人知道这趣÷阁私产在哪了!
“你都说是私产了,我怎么会知道?”洛氏骂骂咧咧道,“我掌家那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
“啊?”柳颜欢不合时宜地惊呼了一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了头。
裴茗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怎么了?”
柳颜欢“小心翼翼地”将众人的脸色都扫了一遍,对裴茗嗫嚅道:“我这几天将府上五年的账本都翻了一遍,有一趣÷阁账十分奇怪,地址也不是咱们账上记载的庄子,也被横线画了去。
我便问了账房管事,管事说,那趣÷阁账是二弟填上去的,后来说填错了,便消掉了。”
“什么地址!”二房与三房的两对夫妻齐齐问道,他们眼中迸发出的光,宛如恶狼见了肉一般。
柳颜欢缩了缩脖子,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趴在紫菱肩上。
“我、我不记得了,我当时没在意。”她害怕的模样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裴茗见她这样,不怒反笑,夸道:“你做得好。”
然后喊来小厮,“去将账房管事叫来,将这五年的账本都带过来!”
柳颜欢冷笑,她做得可太好了。
“二爷回来了!”
众人又都出了门,见裴鸢带来的不是冷家的人,都愣了一下。
柳颜欢看到苏掌柜,心放到了肚子里去。
与苏掌柜对上视线后,柳颜欢冲他点了一下头,苏掌柜会意,忙弯身进了屋内。
裴鸢被挡在了门外,有点脱力地靠在门框上。
众人见此,又纷纷进了侧室。
柳颜欢走在最后,路过裴鸢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道:“苏掌柜的医术堪称华佗在世,你......”
她对上裴鸢的眸子,那双眼睛因为一路寒风狂奔,被吹得眼角发红,睫毛上挂着冰珠,不知是冰珠融化的缘故,使得他两眼汪了水一样。
眼中的神情,像是卑微到骨子里的可怜虫,在祈求。
不知哪个神明能听到他的祷告。
柳颜欢捏紧了手,想:我做不了他的神明,我只是个满身仇恨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