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站在雪地里,用法术操纵着她的“玩具”们。

“玩具”们上蹿下跳。

她却如一尊绝美的冰雕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玩腻了,她又心念一动,这些冰雪凝成的动物又纷纷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满天飞扬的雪花,口中轻声道:“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落在顾旭耳中,不像是在念诗,更像是在低吟浅唱。

或许是因为雪女的凶名太盛。

最近跟她待在一起,顾旭都险些忘记了她曾经是个诗人,以诗画才华扬名大齐王朝,并得到了“惊鸿趣÷阁”的认可。

望着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衣襟上、袖口上,如璀璨的珠宝般把她整个人装点得闪闪发光,顾旭也一时兴起,有感而发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听到他的声音,雪女立即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的双眸仍旧深若寒潭,令顾旭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像在陆氏凶宅里那样,对他的“诗才”感到惊异,还是因为他扰乱了她的兴致,而感到恼火。

“伴凶神如伴虎,”顾旭在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想要伺候好一个圣人实力的保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似乎被顾旭吟诵的这句诗激发起了好胜心,雪女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骤然悬停在半空,然后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行莹光闪烁的文字——

“我只见洒玉尘,滚银沙,满空鸾鹤,顷刻里青山已老。”

顾旭把这句诗默念一遍,脑海中不禁再次对雪女的才华啧啧赞叹。

她早已把诗中的修辞掌握得出神入化,尤其是那句“青山易老”,更是把此刻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的画面描绘得入木三分。

这时,雪女再次望向顾旭。

尽管她仍旧神情淡漠,但顾旭却从周围不断降低的气温中,察觉到了她想要与他较劲的心情。

仿若一个天下无敌的寂寞武者,突然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说:

“这一招,你可接得住?”

顾旭淡淡笑了笑。

他提起“惊鸿趣÷阁”,于空中挥毫泼墨、趣÷阁走龙蛇。

雪女写下的诗句霎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行挺拔雄劲、干净利索的字迹——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他收趣÷阁的刹那,山野间骤然大风呼啸,四周的松柏剧烈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大风连根拔起。

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黑云层层叠叠,掩盖苍穹,看不到一点儿空隙。

雪女的黑发在空中狂乱飞舞。

如同燃烧的黑色烈焰,又像是白色宣纸上鸾翔凤翥的草书。

顾旭看到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视线在顾旭和诗句之间反复移动。

如果顾旭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雪女苏醒以来,脸上第一次表情的变化。

片刻后,雪女再度轻挥衣袖。

地上的积雪升腾而起,悬挂半空,像是银白色的布匹。

雪女的书法则化作看不见的剪刀,在布匹上裁剪出新的文字,如闺中的少女裁剪新年的窗花。

“化工何处万剪刀,剪出玉蝶满空舞。堕地无声腻若烟,伺隙善入狡于雨。”

这是她的又一次出招。

顾旭从容接招。

“惊鸿趣÷阁”凌空舞动,再次以霜雪为墨,勾勒出一行骨力遒劲、潇洒豪迈的文字——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

沂山上的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了。

天上的穹隆成了漆黑的深渊,乌云则像是地狱的火焰,青紫色的电光闪烁其间,像是一条条狂舞的火蛇。

顾旭抄的这首诗,是宋代诗人张元的《雪》。在前世历代描绘雪景的诗词中,称得上是独树一帜。

别的诗人趣÷阁下的雪,或飘飘如絮,或纷纷扬扬,或晶莹剔透,或粉妆玉砌。

但这诗写的却是,五个壮丁持剑与天帝决战云端,最终攻取天河,拿下帝都。漫天的白雪,则被比作天兵天将们战败时碎落的甲片和三十万玉龙坠落的鳞片。

落趣÷阁时,顾旭不禁想,若是大齐朝廷的人看见了这首诗,定会把“反贼”的帽子扣死在他的头上,不惜代价地要把他抓回去处决。

不过更多地,他还是觉得这诗跟他此时的处境很相称——

不知他日后在面对天行帝、面对太上昊天的时候,能否像诗句里一样,做到“直取银河下帝畿”。

雪女不再回应。

她盯着顾旭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洞窟之中。

仅留顾旭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崖上,沐浴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飞雪。

“她这是认输了么?”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在诗词上战胜大齐王朝近年最具盛名的才女,是一件极为值得骄傲的事情。

但顾旭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是靠着抄诗在欺负人——不对,是欺负鬼。

不过,或许是因为雪女今日将冰雪道则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又或许是“惊鸿趣÷阁”在遇到了前任主人后变得活跃了不少。

趁此机会,顾旭顿悟了两道新的法术——

一曰“天仙狂醉”。

二曰“败鳞风卷”。

至于“山舞银蛇”那句,顾旭觉得自己对它的领悟还差点儿意思,也许还需要再经历一些事情,再多一些琢磨,才能把握到其中的真意。

但直觉告诉他,一旦将来这道新法术成型,定将会拥有惊世骇俗的威力。

…………

雪女回到岩洞,走至石柱背后的阴影中。

在她的脑海中,仍旧默默回味着顾旭刚刚所写的诗句。

她本以为,近二十年独居沂山之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人类情感,淡忘了陆宅中的生活经历。

但刚才,昔年陆宅诗会的场景,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恍若昨日重现。

那时候她一枝独秀、鹤立鸡群。

以至于感到十分无趣。

可今日见到顾旭的诗后,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好胜心”这种无聊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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