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穿好了衣衫,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叶兰的肚子,两个孩子许是感觉到爹爹的疼爱,伸出小小的拳头在娘亲肚腹上鼓了小包。

左元昊立刻笑开了脸,低头在那小包上亲了亲,很快小包就消失了。

他轻轻掩好被子,又在叶兰额头亲了一记,这才出门去了,却是不知叶兰早就睁开了眼睛,她摸了摸额头上尚且残留的余温,缩回手臂拢着肚皮,低声问道:“宝宝,你们说有一日爹爹想起了前事,会离开我们吗?你们要乖乖的,娘也乖乖的,他就不会离开,对不对?”

两个孩子自然不会应声,咕咚在肚子里翻了个身,勉强算是回应了。

待得吃了早饭,老俩口去铺子开门,叶兰瞧着家里没人就动了玩心,闹着要左元昊带她去街上走走。

正巧,左元昊要去杂货铺子结算这一月的银钱,想着她在家憋了一个多月没出门,于是心一软就应下了。

叶兰立时喜得跟小孩子一样,翻箱倒柜地找衣裙,绾发上妆,忙得好似小蜜蜂一样。

左元昊有些心疼,道:“等你生了孩子也开了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前日街坊们说,城外二十里远有座桃园,桃花开的时候好多人去赏花游玩。”

“真的,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能赖帐!”

“当然。”

叶兰笑嘻嘻地取了一套新棉袍放在炕沿上,示意左元昊换上。

“这些谢你晚上帮我按摩腿脚的,快穿上吧,我要出去收获无数羡慕的目光。”叶兰得意的抬抬下巴,就如同许多女子一般,秀恩爱和炫夫君也是她的爱好之一。

左元昊想想今日不必做什么力气活,就依言换上新衣。

叶兰帮着他整理衣襟袖口,末了看看光秃秃的腰带,就从箱子里又拿了块玉佩给他系了上去。“这个以后给你戴,不许丢了啊。”

左元昊认出玉佩上的图案同她脖子上戴着那块一模一样,眼里的暖色更浓,点头应道:“好。”

小夫妻俩打扮齐整,出了门去果然收获了左邻右舍的诸多夸赞,一路上叶兰脸上的笑就没收起过,但嘴里还要客套谦虚,惹得左元昊暗笑不已。

两人出了杂货铺,在街上逛了逛,不必说又买了大包小包的蜜饯和点心,回家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左元昊生怕叶兰滑倒碰了肚子,就雇了一辆马车,本来以为这样最稳妥,可是马上就毁到自家巷子口了,却还是出了事。

一个穿了灰布棉袄的男子突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惊了拉车的老马,车夫拚命抓紧了缰绳,但马车还是撞到了一旁的大柳树。

叶兰正吃着点心,猛然从座位上摔了下来,还不等倒下就被左元昊伸手捞到怀里,左元昊重重撞到车壁上,脑袋立时就起了一个肿包。

叶兰吓得赶紧伸手替他揉着,“怎么回事?疼不疼?”

左元昊忍着疼安抚她,“没事,回家热布巾敷一下就好了。”

说着话,他就抱着叶兰下了车。

车夫赶紧过来道歉,“这位公子,实在不能赖我啊,这人突然躺在马蹄前边,为了避开他,这才撞了墙。”

不等左元昊说话,那躺在地上的灰衣男子却是打着滚的嚷了起来,“哎呀,撞死人了!我骨头折了,我要疼死了,大家快来看啊,撞死人了!”

左元昊看看怀里脸色苍白的叶兰,再望向这个明显就是碰瓷的无赖,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等一下,我处置了他,咱们就回家。”

“好。”叶兰双手托着肚子,惊魂未定的应了一句。

那无赖扫了一眼左元昊的衣着,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他就猜到马车里坐的必定不是穷人,今日运气好,讹上几两银子就去赌坊碰碰运气,说不定藉此翻身了呢。

这般想着他就哭嚎得越发大声了,不想左元昊根本不是个怕事的,上前后连话都不说一句就直接拎起他,摔到了地上。

这无赖被摔得七荤八素,正惊疑左元昊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他又被摔了两记,腰上更是狠狠挨了两脚。

他这才反应过来,今日碰到硬茬子了。

无赖嘴里立时改了词,“大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再也不敢了!”

左元昊脸上好似蒙了一层寒霜,根本不听他的求饶,就是那么一下又一下的把他举起来摔下去,冷酷的模样看得闻声围拢过来的邻人都不敢上前劝说。

叶兰也对他这般狠辣有些吃惊,正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觉得肚子一抽,双腿问好似有热流涌了出来,她不禁惊叫道:“勇哥!”

左元昊闻声扭头,见她双手搂着肚子,双眼圆睁,还以为吓到她了,于是开口安抚道:“别怕,我再摔几下!”

众人忍不住听得咧嘴,那无赖这会儿已经翻了白眼了,再摔下去保管要去找阎王爷报到了。

不想叶兰却是哆嗦着应道:“不是他,是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众人好似煮开的热水立时沸腾了。

左元昊更是大惊失色,“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我哪知道,疼死我了!”叶兰疼得死死地揪着他的棉袍,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相熟的邻居大娘赶紧上前帮忙扶住她,安慰道:“没事、没事,谁家媳妇儿也不见得算着日子生孩子,早晚的都有,赶紧回家,再去把后街的吴姥姥请来。”

早有热心的年轻后生飞跑去各处请人报信儿,左元昊早忘了拾掇那个无赖,拦腰抱起叶兰就往家里跑。

待得人群散尽,那无赖哼哼唧唧起了身,骂声晦气,也偷偷偷摸摸跑掉了,至于马车夫,更是不知何时没了影子。

胡婆原本正在卖烧饼,听到邻居报信说叶兰要生了,吓得连钱匣子都不管了,跑去后边喊了胡伯就一起赶回家。

后街的吴姥姥正慢悠悠走在巷子里,正好被老俩口赶上了,胡婆是个急脾气,扯了她的手臂就嚷道:“你这个老婆子,平日没少吃我家的烧饼,怎么用到你出力的时候,你倒给我磨蹭起来了。赶紧的啊,你要疼死我家兰丫头啊?!”

吴姥姥今年六十出头,是个一阵风都能被吹走的瘦老太太,哪里禁得住胡婆拉扯啊,还不等说句话就连滚带爬的被拉进胡家院子。

两个来帮忙的小媳妇儿在帮忙烧热水,见到吴姥姥这般狼狈就打趣道:“姥姥今日来得可是快啊,当初我们生孩子,可没见您这么上心。”

吴姥姥恨恨瞪了胡婆一眼,笑骂道:“我不快走也不成啊,胡家妹子要吃人了。”

众人都笑起来。

左元昊却是急了,催促道:“兰儿疼了好半晌了,姥姥快去看看吧。”

吴姥姥知道他心里惦记,开口安慰道:“别着急,女人生孩子哪有快的呀,何况兰丫头还是头一胎。你就好好等着吧,姥姥保管你妻儿平安。”

“谢谢姥姥,过后必有重谢。”左元昊行了一礼。

吴姥姥心里觉得熨贴,这才抬脚进了屋子。

胡伯上前拉着左元昊要去厢房等着,他却是不肯,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之声,一个胖小子降临到了这个世界,随后不到一刻钟,一个娇小的丫头也紧跟着出生了。

龙凤胎!胡家小院彻底热闹开了,人人脸上都带了笑,要知道,一般妇人怀胎多是一个孩子,就是偶尔有两个的也多是双男或双女,这样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可是太少见了,一胎就凑成了一个“好”字的孩子更是被当做福娃,天生的好兆头,有些人家娶媳妇儿都喜欢寻了

这样的孩子在成亲前一日睡在新房的床上,沾沾福气呢。

所以,家里有年轻后生的几个大娘婶子就笑得格外开怀,争抢着抱两个还没睁开眼的小娃娃。

左元昊进屋去看了看叶兰,见她躺在弥漫着血腥气的被窝里,虽然脸色白得像纸,但呼吸却很平稳,终于放了心。

胡婆和一个小媳妇儿抱了孩子进来,把两个小襁褓放在叶兰身边,笑着对左元昊道:“看看你的孩子吧,哥儿有五斤二两,妹妹才四斤八两。”

“这么瘦,不是说孩子都是八、九斤的吗?”左元昊有些紧张,生怕孩子不健康。

胡婆和小媳妇儿忍不住笑得厉害,解释道:“那是一个孩子,若是两个都那么胖,兰丫头怕是都走不动路了。这样就不错了,孩子都很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左元昊自觉闹了笑话,有些尴尬的红了脸,看得那小媳妇儿眼睛眨也不眨。

胡婆赶紧拉了小媳妇儿出门,临走前嘱咐道:“你陪他们母子三个一会儿,兰丫头起来就喊我,灶上给她炖了催乳汤。”

左元昊点头应了,待得屋门关上,他就凑到襁褓边仔细打量儿子和女儿。真是如同当初叶兰说的那般,儿子的模样几乎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墨眉凤眼,想必长大后也是个招惹女人的风流人物,而女儿则是随了叶兰,长相算不得娇媚,却难得眉眼间存了几分大气,显见是个个性爽朗的火爆娃娃。

他越看越爱,心头甜得几乎要滴出蜜来。

“儿子、闺女,我是你们的爹爹啊,你们要健康长大,不要怕闯祸,爹爹保护你们。”

“噗嗤!”叶兰醒了有一会儿了,见到父子三人在交流感情就没有打扰,可听了这诂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孩子还不懂事,你就撺掇他们闯祸!”

左元昊替儿子女儿掖掖襁褓,探身到叶兰面前,抬手紧紧抱了她,半晌才说道:“兰儿,辛苦你了。”

叶兰嗅着他身上的汗味,猜得他方才必定是焦躁至极的等在外边,恍然间好似觉得心底最深处的某些沉重东西彻底消散了,下意识就开口问道:“你不会离开我和孩子吧?”

左元昊愣了一瞬,起身见叶兰眼里满满都是忐忑,想起胡婆讲过的那个故事,还以她是担心家族那边捣乱,于是正色应道:“不会,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好。”叶兰鼻子一酸,埋头在他怀里久久不愿起来。

门外,胡婆端了一碗热汤,也是眼眶泛红,随即放下碗就冲着西天拜了又拜,心里无声祈求诸天神佛保佑,只要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一晃眼,胡家的两个小宝贝出生两天了,左邻右舍相熟的都来看个新鲜,七嘴八舌地问起孩子的乳名——大名自然要孩子爹爹取,这乳名老太太就当仁不让的决定了。

团团圆圆,喜气又好听,叶兰听了也是赞同,两个小家伙握着小拳头吐了两个口水泡泡,也算是举手参与表决了。

碎石城里有洗三日吃鲤鱼的习俗,寓意孩子长大了,鲤鱼跃龙门,飞黄腾达。

街市上虽然有人卖,但多数人家都是孩子爹爹亲手去江里捞,也同众人表明疼宠孩子。

这会儿家里人多,左元昊同胡伯说了一声就拎上网兜和铁钳子去了城外。

此时马上就要进冬月,离过年还有两个月,江上早已冰封,只要在冰面上凿个冰窟窿,在水下憋得缺氧的鱼儿们就会争抢着游过来。

左元昊一心要捞两条大鱼,于是窟窿就凿得大了些,岸边的几个孩子见得有人打鱼,一窝蜂的跑来看热闹。

其中一个孩子穿的棉袄很厚,跑起来跌跌撞撞,马上要到近前了却是一个跟头摔了出去,左元昊正弯腰下网,冷不防被撞得身子一歪,那个孩子倒是停在窟窿旁边,左元昊却是咕咚就掉了下去。

一群孩子都傻了眼,怔愣片刻都觉得闯了祸,哭喊着往家里跑去。

左元昊不断划动手脚挣扎着,江水寒冷刺骨,冷得他头里好似要炸开一般,有些被封存的、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猛然涌了上来——

好似很久之前,他也曾掉进水里,也曾这么挣扎着……

几个住在不远处的渔民,听得家里孩子哭诉,疯跑过来的时候就见左元昊已是全身水淋淋的站在冰窟窿边上。

那个胖孩子的老爹赶紧上前,很是愧疚的行礼道歉,“真是太对不住了,这位大兄弟,我家小子闯了大祸了。你这怎么样?先去我家里换件干衣衫吧,别冻出个好歹来。”

其余几人也是跟着附和,“就是,怎么也要喝碗姜汤,要不然寒气入体,以后老了该遭罪了。”

左元昊却是冷着脸摇头,指着一旁的渔网淡淡说道:“帮我打两条鲤鱼做赔偿。”

几个渔民互相看看,还要再劝,但见左元昊脸色不好,也没有追究罪责的意思就赶紧七手八脚撒渔网。他们都是打鱼的老手,经验丰富,很快就网了五、六条鱼。

其中一人挑了两条大鲤鱼,用绳子穿了腮,恭恭敬敬递给左元昊。

左元昊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回了城,留下一众渔民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人问道:“这人怎么有些古怪,渔网和铁钳子也不要了?”

一个年长一些的渔民摇摇头,应道:“谁知道,是不是冻坏脑子了?咱们先把东西收了吧,也许他过后想起就来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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