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于上首,扫了眼奏折,上面的内容,他自是瞧过。

南境那边一式三份,皇帝,太后和皇后谁也没落下。

辽王妃是先帝在时亲自册立的藩妃,身份高贵,论品级,与皇帝四妃同等尊贵。

皇帝堪堪将折子放下,看秦皇后还站着,温声道:“皇后,坐吧。”

得了皇帝应允,秦皇后才在下首坐定。

刚刚秦皇后那句话说得微妙,辽王妃不是不能死,而是在这个辽王和苏太后间关系和缓,打算入都的节骨眼上死,未免就太巧了。

以前是辽王太过随性,不按规矩进都拜谒,皇帝约莫也是不想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全当做辽王侍上不恭的把柄......

如今,倒是辽王自己卯足了劲非要来。

辽王妃殁了,辽王要扶棺回辽王妃的故土寿郡安葬,于情于理,皇帝都不会拒绝。

寿郡离帝都不远,若是辽王言说要回帝都祭拜先帝,也就顺理成章。

只不过......皇帝想起南境萧家递过来的密信,辽王妃死因存疑,皇帝尚且还没回复,他那个二哥辽王,就已经在交代他离开南境后的诸多事宜。

所行之事,就仿佛他要如吴王和恭王一样在帝都扎根,不再回去。

如今的辽王殿下,倒是将“鳏寡孤独”四字,都占全了,无妻无子无父无母,不得不说,就这种条件,确实是比吴王更有资格回故土养老。

但辽王的性子,皇帝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臣服。

一个自四五岁就立志要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会臣服于后来者居上,登位的弟弟。

可是......辽王无子也是事实,起码在皇帝看来,苏太后要为辽王过继子嗣纯粹是自作多情,若是搁十多年前,辽王殿下能将苏太后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对旁人而言是延续香火,但对辽王,无异于羞辱。

“皇后怎么看?”皇帝轻呷了口茶水,缓缓问道。

此时殿内只有帝后外加一个刘全,皇帝这句话一问,显得凤仪宫正殿愈发空旷。

刘全屏气凝神,猜测自家陛下这句话兴许是试探。

不说别的,整个帝都,最恨辽王的绝对不是陛下,不想这位做事无所顾忌,性格中带了些许疯批的辽王回帝都的,也大有人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夺嫡前期,辽王的阵营内热火朝天,可比当时的梁王要炙手可热地多,虽然惧怕辽王这种喜怒无常的性子,但只要有野心,自然选择抱大树。

这些人与辽王的交情有深有浅,绝大多数都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不乏一些朝廷的肱股之臣,皇帝登基也要用人,自然不可能全部清算,找那么两个刺头出来杀鸡儆猴也就够震慑他们了。

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到哪里不是吃?

又不是所有站队的都是誓死不休,那种时候,也有人是无可奈何,毕竟也不是谁都有独善事身的资格......

至于痛恨辽王的人.......刘全确定,秦皇后即便从未表现出来,但绝对是其中之一。

辽王此生最大的骂名,绝不是风流满帝都,成为无数世家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亦不是同皇帝争皇位。

而是当年他回帝都之际,章怀太子骤然意外薨逝......这其中的阴谋阳谋,尽管没有证据,但无疑,在先帝诸王中,辽王的嫌疑最大。

章怀太子为人宽厚,孝顺先帝,友爱兄弟,这一点虽然不适合当皇帝,但因其占着嫡长子的名头,在民间和儒学仕子中却是声望颇高。

百姓不懂朝堂权谋和阴谋诡计,只知道先帝奢靡无度,朝堂世家横征暴敛,章怀太子的性格,最符合他们对未来皇帝的期待。

皇帝的势力主要在南梁,刚开始登基时,为了稳定民心,刻意将百姓们心中的白月光章怀太子,他的三哥,捧得高高的。

相对应的,辽王这个残害手足的嫌疑人自然就更加臭名昭著,起码皇帝敬重嫡兄的举动,赢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再不能以野心勃勃的一介武夫论之。

当然,这些的前提都是章怀太子没有后嗣。

想到当年得知章怀太子薨逝,一向端庄贤淑的梁王妃一时疯魔,从台阶跌落,不顾有孕在身,情绪激动到竟然当着下人们的面,声声质问是不是他家陛下做的。

不仅刚在宫里被先帝逼问,还被打了个半死的梁王懵了,刘全也懵啊。

好在梁王当时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发作,先将事情给料理了。

要不然,这事搁谁身上都得崩溃。

章怀太子一死,先帝算是彻底疯了,派兵将围了所有王府,让所有皇子卸甲入宫。

在章怀太子灵前,一个个逼问,凡有不承认的,就是一顿棍棒,周而复始。

就连吴王这样的怂包,也是硬抗住了,那种时候,谁敢承认呐?

或许先帝也知道,章怀太子的死不可能是一人所为,是这些狼子野心的逆子们共同想要的结果,所以,每个儿子他都恨。

甚至说出,若早知如此,就该自他们一出生就掐死的狠话.......

可想而知,这种时候,被自己的王妃来这么一出,有多要命。

对心高气傲的梁王而言,更是一种耻辱,他亲自求来的姻缘,共担风雨的妻子,结果心有二志,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死去的兄长。

可是,幼时的温情是真,在南梁的相互扶持,同生共死是真......

秦瑶从一个国公千金,为了南梁百姓与兵士,散尽嫁妆,布衣衩裙,带着将士们的家属连夜缝制寒衣也是真。

天寒地冻,破旧漏风的小屋内炭火燃尽,他们也曾依偎在一起取暖......

两人性子都带着淡漠,说不上爱不爱,但那时候,都视对方为至亲。

梁王哪怕再落魄,那也是天潢贵胄,他可以杀一个不忠的女人,却杀不了与自己风雨同舟的妻子。

震惊之外,既不解,又觉得可笑,理智如秦姑娘,既然都能一边心里藏着人,一边嫁给旁人,怎么就在章怀太子薨逝后崩溃了,合该瞒到死才对。

撕破脸,质问他......又有何用?

何况,两人都心知肚明,梁王那个时候压根没必要动章怀太子。

不是不会动,只是还没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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