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掩映的枝丫,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软糯,听起来还有些委屈巴巴的。
小名?
好像前几日月神节,苏家几位大人唤这个小姑娘叫月团儿来着。
月团儿........月团儿,倒是名副其实。
阿朝不是个贪心的姑娘,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小苦闷,想和人念叨念叨。
“月神娘娘,您都不晓得母亲有多过分!明明就是她偏心二姐姐,现在却还怪我亲近奶娘。上回父亲无缘无故冲我发火,母亲不帮我便算了,还跟着训斥我!”小姑娘气鼓鼓道。
齐岩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小姑娘在苏世子夫人那里受了委屈,现在跑来和月神娘娘抱怨来着。
阿朝可不就是委屈嘛。
那两匹蜀锦原本都是要给大姐姐的,是大姐姐言说自个儿已经有了两件蜀锦做的衣裳,这两匹便给苏夕和月团儿一人一匹。M..
苏妙到了定亲的年纪,穿戴上自然比几个小丫头更讲究,因为快要出门子,在家中呆不了多久,赵氏心疼她,自然什么都要紧着苏妙。
苏妙却不是个自私自利的性子,赵氏又对她视如己出,一向不同两个妹妹争什么。
那蜀锦精致异常,抖动起来,宛如一幅祥云飘动的画卷,成功吸引了爱美小姑娘的目光。
但阿朝有自知之明,因为母亲总是说二姐姐会比她早出阁,如今要多让让二姐姐,等日后二姐姐出嫁了,家中便只疼她一个了。
可这回是母亲当着长姐的面说好一人一匹的,此般安排公平地狠,苏夕也没说什么,只是抢先挑了一匹。
阿朝觉得另一匹也好看,因着要制成成衣,料子便一直没拿回来,只差量尺寸选成衣样式。
阿朝知道自己记性不好,还专门把这件事写在了花笺上。
...........
小姑娘小嘴叭叭地说着心里的委屈,小嗓音好听地紧。
一匹料子,再喜欢,其实也就那么回事,阿朝主要是因为赵夫人想借着自己记性不好的事糊弄自己。
可比起奶娘,哪怕是一百匹料子一千匹料子,阿朝都不换。
可她只是个小姑娘,奶娘的儿子病了,只有母亲能帮上忙.......
奶娘疼她,阿朝虽然乖巧,但看着二姐姐在母亲怀里撒娇,在疼爱自己的奶娘面前,有时候也会撒撒小娇。
在这一方宅院,终究有一人比起二姐姐,更喜欢自己。
奶娘的怀抱暖暖的,衣裳总是带着皂角味,脸圆圆的,比起赵氏的弱柳扶风雍容华贵,实在算不得好看。
可阿朝很喜欢,喜欢地不得了。
喜欢冬日里奶娘抱着她在暖阳下晒太阳,她窝在奶娘怀里打瞌睡,奶娘就和那些别的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闲话唠嗑。
因为奶娘,阿朝小小年纪,就听到了许多故事。
比如后院的傻阿福虽然人傻,但却是个养马高手,连祖父的坐骑都由他喂养。再比如说哪个婆子背着丈夫偷.........。
偷什么呢?
奶娘就不让她听了,捂住阿朝的小耳朵,自己继续同那人八卦。
母亲说她病中喊了奶娘做“娘亲”,阿朝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
六岁那年她吃了香姨娘的毒粥,在榻上发着高热,浑身都疼得厉害,她怕疼,也怕苦,到了夜里更是难受。
小孩子不舒服了就爱闹腾,哪怕只能嘤嘤也要闹腾。
奶娘就在榻边隔着被子轻轻哄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我......疼.......。”苏家三姑娘动动手指,眼泪汪汪。
自己一手奶大的姑娘,又温柔乖巧,遭了这么大的罪,刘氏心里就跟针扎了一样。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会好的,我的好姑娘。”刘氏一边帮小姑娘擦眼泪,一边轻声哄道。
“奶娘.......,我可能要......死掉了。”阿朝真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身上的疼让小姑娘觉得还不如死掉。
刘氏不忍说,若是高热不退,她的好姑娘真地可能就留不住了。这流水一样的大夫进府,可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这府里已经开始暗暗预备丧事了,前两日有人取走了三姑娘的一件衣裳,俨然也是要提前打造棺材。
六岁龄也算是夭折,是入不得苏家祖坟的.........
“姑娘有神佛庇佑,一定会好起来的。”刘氏忍着泪,笑着安抚。
神佛啊.........好像之前有个老和尚也这么说过,说过她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
可她的福气怎么不来救救她?
“我好疼,娘。”阿朝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被蚂蚁啃咬,呜咽着。
“姑娘不怕,我这就去找夫人过来......。”刘氏以为小阿朝是想赵氏陪着。
可是榻上的小人却是勾住她的衣袖,小嘴憋憋的。
“不要她,月团儿疼.......。”
门外打算进屋的贵妇人身形微顿,终究没有再踏进去。
等刘氏出来端药时,便见世子夫人赵氏一脸疲惫地做在堂屋,桂嬷嬷就站在身后。
刘氏忙去行了一礼。
“这几日辛苦你了,月团儿粘着你,你在府中多呆些日子,家里那边我会派人去照看。”赵夫人勉强笑道,眉眼间尽是忧虑。
“夫人哪里的话,四姑娘从小便是奴婢伺候长大的,她遭了这么大的罪,奴婢恨不得替她........。”刘氏默默垂泪。
“也是我没护好她..........依我的意思,是想留你在月团儿身边,等她长大给她做陪嫁的。可前几年世子爷怕月团儿太过依赖,这才每半月让月团儿见你一回,委屈你了。”赵氏叹息道。
“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最怜贫惜弱的,四姑娘又乖巧懂事,是奴婢没福气一直伺候姑娘。”刘氏赶紧道。
想到在榻上受着病痛的小阿朝,刘氏没忍住咒了一句。
“都是那等脏心烂肺,合该绝子绝孙的王八羔子,害地我们姑娘这般。”
堂内静了片刻,烛火忽明忽暗。
直等刘氏走开,赵夫人眸中才浮现出冷冽的寒意。
“夫人莫动怒,四姑娘是个孝顺的。”桂嬷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的确是孝顺,小命都快没了。
赵夫人想到小女儿,终究是难过胜过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