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看着碗里的银耳羹,觉得不能浪费粮食,坚持接受着赵夫人的投喂。

真地好撑啊......

一勺一勺咽下去也是煎熬,索性伸出小手打算一鼓作气灌下去。

可刚碰到碗沿的那一刹那,就感觉母亲的手一抖。

阿朝扭头看了眼赵氏,顿时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母亲竟然在落泪.......。

也顾不得什么银耳羹,小胖手无措地帮赵氏擦着眼泪。

母亲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自己吃了香姨娘的糕点,母亲吃醋了吗?

阿朝觉得很有可能,母亲向来内敛,情绪从不外露,说不定今日的种种是在“争宠”。

明白这点的阿朝赶紧道;“母亲别哭了,月团儿再也不吃香姨娘的糕点了。”

说完下定决心,打算将剩下的几口汤羹一饮而尽。

但赵氏却是把瓷碗搁下,更加轻柔地抱着阿朝。

“咱们不吃了......,不吃了。”

阿朝察觉到了母亲语气中的哽咽,抚摸着她后背的双手微微颤抖。

“月团儿是母亲最听话的好孩子......。”

“母亲以后一定多多疼我们月团儿......。”

“下回选衣裳首饰,再不让你二姐姐先选了,好吗?”

“母亲知道,我们月团儿经常受委屈,以后都不会了,谁也不能再笑话母亲的小女儿。琴棋书画学不好没关系,背书背得慢也没关系......。”

阿朝靠在母亲的怀里,小嘴没忍住一瘪,有点想哭怎么办?

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嘿嘿......原来母亲心里是这么想的呀。

她本来就是家里最乖的好孩子!

既然这样,她也要大度一点,就不在心里偷偷计较母亲偏心姐姐的事情了。

她一定要继续乖乖的,只有乖孩子才会被喜欢。

看吧,努力都是有回报的!

阿朝得了肯定,心满意足地趴在母亲的肩头,缓缓闭上眼睛。

赵氏一下下哄着已经睡得迷糊的小女儿,双眼略有些失神,口中还在呢喃。

“等母亲站稳脚跟,以后月团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月团儿要成为苏家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咱们四个才是一家人呐,要是一直被你父亲猜忌下去,咱们娘几个早晚被厌弃。”

“有的话,母亲连你哥哥姐姐都没说过。母亲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你们兄妹三人争取最好的前程。”

“等咱们月团儿大了,母亲要为我的月团儿选个最好的人家,然后风风光光出嫁,凤冠霞帔,诰命加身......。”

“母亲经历的,再不叫月团儿也遭受了。”

“母亲的小女儿,这辈子一定会如意顺遂,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

赵氏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也要昏睡过去一般,唯有落在阿朝外裳上的大滴泪水,才能证明赵氏此刻的清醒。..

......

阿朝睡得正熟,做的梦都格外甜美,梦里母亲说她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

阿朝不知道,这个此刻母爱无限的女人,轻柔爱抚她的母亲,正静静等着药效的发作。

她的母亲为了让香姨娘永不能翻身,又在那碗银耳羹里加了小半包药粉,所以她才会尝出苦味。

赵氏甚至不敢提前找好医师,一切都要自然,就好像她只是个女儿被人毒害的可怜母亲......

阿朝前前后后病了一个月,高热不退,呕吐不止......

迷迷糊糊中听见好多人的哭声,然后有人翻她的眼睛,掰开她的嘴,给她喂奇苦无比的药,一边喂,她一边吐。

好难受啊,像是被人放在火里煎烤,每一寸神经都在灼烧和疼痛。灵智大师不是说她有福报吗?谁能来救救她?

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苦?她一直都很乖的啊!

不知道熬了多久,阿朝才觉得好受了些,等有力气爬下床,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

香姨娘不见了,三姐姐也不见了,她从四姑娘变成了三姑娘。

怎么病了一场,排行还涨了一级呢?

阿朝不明白,也没力气深思。

看着镜子里瘦了一大圈的自己,好像自己本来就是想减肥来着,现在倒是不用减了......。

阿朝变成了家里的团宠,那两个月啊......各房的哥哥姐姐都来看自己。

他们都愿意陪她说话了,还会问她一些问题,从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问到十以内的加减法。

阿朝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哄她,想逗她开心。

连家里最了不起的祖父都亲自来探望她了!还带来一个白胡子老大夫,给她把了脉,然后对着父亲和祖父微微颔首。

阿朝就听见母亲和长姐像是微微松了口气,阿朝还没想明白就又困了,病了一场后就老是犯困。

临睡前,好像听见父亲说了一句:不是傻子就好。

谁是傻子啊?是在说马厩那边的傻阿福吗?

整整两个月,母亲会每天给她做好克化的糕点,长姐会给她读小儿话本,大哥哥送给她一副据说是最钟爱的山水画,二哥哥搜罗了好些玩具。

就连日常和她抢吃穿的二姐姐,都让她先挑衣裳首饰。

母亲果然没有骗她,大家都变得好关心她!

整整两个月......可是啊......也就只有两个月。

岁月会慢慢抹去一切痕迹,两个月后,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渐渐地,她就又是那个蠢笨没有存在感的苏家四姑娘......不,现在是苏家三姑娘了。

母亲没有更疼她,二姐姐也没有继续让她。

后来,阿朝茫然地想,那日母亲是不是没有说过那些话,都是她病糊涂了,在梦中听见的。

那些她没有听见的,赵氏的呢喃,也像是被那个说出口的人遗忘。

赵氏没有让她的小女儿成为苏家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更没有凤冠霞帔,诰命加身......

她为了另一个女儿,算计了阿朝,让她的小女儿置身于朝不保夕的宫闱之内,为人妃妾。

赵氏的关爱,像是裹了糖衣的砒霜,阿朝在六岁那年第一次尝到。

而最初的愧疚之情,也早就在宅院争斗中消失殆尽.......。

这场妻妾之争,两个母亲的博弈,赵氏赢得漂亮。

苏国公勒令苏世子将香姨娘处死,苏婉被送走。

阿朝因为替苏妙挡了灾,获得了对方的愧疚,从此对赵氏更是敬服。

苏世子也不再疑心打压赵氏,反而有些讪讪地。

算起来,输了的只有三个人,打算为了女儿忍辱负重的香姨娘,无辜被家族除名的苏婉。

还有被舍弃的阿朝,不是不在意,就是在三个亲生儿女中,她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一个。

两个苏家姑娘,都没了原先的排行,一个在花朝节那日从牡丹坊一跃而下。

原先的苏家四姑娘也不见了,被她的母亲丢在了六岁那年春日的急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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