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幸哉,上没有龙王庙,却有我的故旧。这位故旧唤作李桓山,此人虽与我相识已久,我却不知其名、字,只知其号,人皆称之李桓山。

“你们此番上京是为何事?”

我端起毛尖,道:“并没有什么正事,秀才赶考,郎中进药。”

“那你呢?”

“我就当走镖。”

李桓山问秀才:“你们付了多少银两,竟能请得动他走镖?”

“不才穷困潦倒,身无分文。”

“罢了,客房收拾了没有,他们两个舟车劳顿,疲惫得很。”

“大约收完了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路上只见大小亭台阁楼,可见我这故旧活得比我滋润不少。半路秀才问道:“不知阁下何以为生?这等富庶,却怎的住到乡下来了?”

“说起来,李某早年在外打拼,挣下些许家底。故今无有生计。如今厌倦尘世,隐居在此。”

到了客房,李桓山留我们休息,自去照应前厅。

客房是间三室一厅的房子,搁下了行李,秀才道:“我思虑许久,桓山先生说早年挣出了家底,可他看着与老大岁数相近,做的究竟是什么生计,竟能几年内挣出后半辈子的花费?”

郎中也点点头,道:“老大,你这故旧,莫不是挖坟的罢?”

惊得我一口茶水喷出来,我咳了两下,道:“你们都什么思路?就不许人家祖上有钱么?”

秀才道:“那也该住祖宅,这房子新的很。”

“……瞎扯,再说天下三百六十行,你管人家做什么。”

郎中向秀才道:“看老大这副样子,说不准什么都知道。”

秀才默默点头。

翌日晨。

我们正在前厅用早饭,忽而一家人来报:“少爷,方才庄上的人路过我们院子,又抢了我们几匹马去了。”

李桓山搁下筷子,叹了口气。看他无比肉疼的样子,我问了一句:“你这院子里人也不少,怎地不去抢回来呢?”

“庄主势力不小,抢的回我怎会被抢这许多次。”

秀才道:“那便报官罢。”

“他叔父在县衙里当差,报官无用。”

郎中不禁义愤填膺:“那便由得他抢?”

“不然怎地?不光是我奈何不得,那没钱的人家,女儿都被抢过。”

我喝一口粥汤:“此人是不是唤作潘原?”

“不错。”

“老大,你武功如此了得,怎地不去杀了这么个畜牲?”

“不急。”

下午申时左右,来了一只传书的鸽子,这鸽子传的不是别的,却是一张银票。彼时李桓山在身边,他道:“我就道你这一趟走的不简单。”

“顺路罢了,不是正事。”

“你怎么不早些收山,像我似的,多逍遥快活。”

“我吃不惯闲饭。你有这么多钱,为何不接济那穷的卖女的人家?”

李桓山叹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接济。不然潘原又不开马场为何天天抢我的马。”

我也叹口气。

子时。

我打个哈欠拎了把剑打开门,不想秀才郎中也起了身,跟上来,道:“老大,你是否去杀潘原?”

我嗯了一声,想着是打晕他们还是拿根绳子绑了他们。

“这等恶贼怎好留着过夜!老大我也要去亲手杀了这厮!”

“若我孤身一人去,这厮断然活不到明日。若我们三个去,你们有可能活不到明日。”

郎中道:“你未免小瞧了我。我白日调了一瓶迷香,去时打打杀杀自然比不过用这个。”

“此番尚可。”

我用飞镖杀了几个守门的,经过房间时,便吹些迷香进去。到了后院,正要去找潘原房间时,潘原正披衣出来如厕。见了我,正要呼喊,我忙捂住他的嘴:“你若不喊,我只杀你;你若要喊,我便不得已杀了你全家老小兼庄子里上百口人。”

潘原发着抖连连点头,我拔出剑,正要结果了他,他却说:“大侠我自知没有活路,可是临死之前,小人只望留一封遗书,大侠宽恩,大侠宽恩!”

见其所言诚恳,不似有诈,我看一眼秀才和郎中,郎中道:“既然总归要死,不如全了这畜牲最后一桩心愿。”

秀才道:“这院子里不是久留之地,不如到他书房去。”

我便拿剑架着他去了书房,郎中替他磨墨铺纸,他拿起笔却不住地抖,我恐怕他没被我杀死,先自己吓死可就不划算了。这是要坏我战绩的。

好容易写了几个字,秀才看了半天却也没能认清。这遗书留与不留有何区别。我不耐烦道:“写大一些罢,总不至于写不清。”

他便换一张纸写大了一些。还是有些乱,他发着抖努力写清。我嘱咐秀才去望风,因为恐怕要写上一刻钟。

不知这人怎么有这许多话要讲,写了一页又一页,一边写一边抹着鼻涕眼泪。我本欲给他些纸,又想,都要死了干不干净又有何妨。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这家伙足足写了一个时辰。我逼着他尽快写完不然便要杀了他,于是终于写完了落款,我不等他发着抖说什么结案陈词,一剑结果了他。然后我们立刻撤出,被这家伙耽搁得太久了。

于是我们睡至日上三竿,起时李桓山已在客房之中。他指指桌上的薏仁羹,道:“晨起不宜吃得过于重口,兼之不多时便要午膳,填填肚子罢。”

“现在几时了?”

“巳时二刻。昨夜为民除害,辛苦三位了。”

秀才一惊:“桓山先生怎知?”

“若非如此,何以此时方起?我原以为纵元会一人独去,你们两个跟着凑什么热闹?”

“不打紧,小小一个庄主,也无奈我们何。”

李桓山笑道:“怕不见得,看你们这光景,此行颇费些气力罢?”

“不多说,在你这耽搁了两日,我们吃过午饭便要动身。昨夜从潘原院中顺了两匹好马来,他既抢了你这许多马,我又替你除了害,这马我便骑走罢。上只怕已是树倒猢狲散,你去收拾收拾。”

“你却是贪得一手好便宜。”

下午未时,我们收拾了行李,离开了。

后,是一座山,山上鲜少人烟,直入夜时,我们也不曾看见人家。无法,寻了一片林子,稍作歇息。我去山上寻了一番,没有山洞,天上阴晴不定,只求今夜不要下雨。

点起了火,我们围坐火边。郎中道:“昨日早饭提起那畜牲,老大却无端知其名姓,却是为何?”

“你怎的不问我,为何未至其庄而知其名?”

郎中扔了根柴进去,道:“地名摆在那,几年几载也不会变;潘原这人若是早被你知晓,如何活到如今?”

我笑笑,说道:“不错,潘原这名字,我在集市上才得知。”

秀才袖着手道:“上之事,颇多疑点,不得其要。老大不说,怕也是自有苦衷。只是如今我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知与不知,在老大看来,性命攸关;在那些人看来,却当是无甚区别。故而,老大,我们死不死无关于此,我们死的冤不冤才最为要紧。”

我闻言,默然许久,才道:“这问题我已想了许久。我自然知道此事与你们性命无干,只是我这身份不干净,说了怕你们从此心中有碍。既然你们已经抛开了身家性命,那么,我也无可避讳了。”

郎中蹲了起来:“莫非被我说中了?”

秀才一愣:“你们当真是挖坟的?”

“……”真真聊不下去。

“张口闭口挖坟,人家明明唤作土夫子!”

气得我喝了口水。

“虽说,我们都见不得光,但我仅仅是与土夫子有些交涉,并非此行中人!”

“息怒息怒……”

“我们这行,唤作刺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因行事凶险,故而薪酬丰厚。”

“那李桓山的家底……”

“便是这么来的。”

他们沉默了良久。我知他们对刺客一事接受无能。世上最草菅人命的,除了贪官,便是刺客。我也知于他们而言,刺客便是不分是非,甘愿为钱卖命的人。我还知被追杀至今,他们最恨的,便是刺客。

“诶,不对,”秀才反应过来,“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日日在与同行为敌?”

“刺客这行,自然有奶便是娘,还管同不同行的事。”我叹一口气,说道:“你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吧,我都能接受。”

郎中道:“我们孤陋寡闻,不知你们这行的深浅,但就我们这些时日看来,你不曾错杀好人,不曾袖手闲事。你与同行为敌,怕也是瞧不惯他们那般行事罢。”

秀才也道:“数番相救,怎可一笔抹去。老大便是老大,做刺客的老大也是老大。”

此情可感,此景动人,若非即时下雨,我险些潸然泪下。

翌日晨起,便听得郎中一声“今日才算省得甚么叫做落鸡汤!”与秀才一声:“那是落汤鸡!”

大约午时,我在河里抓了两条鱼权作午饭。秀才倏尔道:“你们不曾觉得,这日子过的实在太平了些么?”

“你不说这话时,我觉得甚为爽利;你既说了,我便觉得十分不妙。”郎中道。

此时我也觉出,若是埋伏,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不等我查看一番,贼人已是围了过来。我抓鱼时,不曾出他们的包围圈。树林灌木不少,利于隐蔽。昨夜不曾偷袭,大约是雨下得有些误事了。

贼人约十数个,还不能入我的眼。我看着秀才与郎中,这两人有些碍事。

“你们能爬树么?”

二人连连摇头。

“罢了。我们向北冲,冲破之后,你们只管跑,其余交与我了。”

二人点头。

言毕,黑衣人已是十步之遥。我拔出剑,带头向北冲,我们一动,黑衣人便迅猛围拢。我杀了北面几个,放出一个缺口,秀才郎中便出去了。我转过身,此时贼人均在前方,不易被偷袭。十余个黑衣人齐数挥刀砍下,我一剑挡上,竟觉有些吃力,看来对方派了些练家子。我先一松,身体继之一仰,然后猛然一推,对面措手不及,倒了几人。此时便该抓住时机各个击破。贼人甲当头一刀,我一剑削断其刀,那人惊呼“莫不是麟雨剑!”我已飞断刀去贼人乙门面上,再一剑刺向贼人甲。解决两人,贼人丙自贼人甲身后一刀过来,我向后翻了个跟头顺带踢飞其刀,可惜没中贼人丁,被他挡了。贼人戊自身后一刀刺来,我转身望他后背一拍,贼人戊随即倒地,我解决了他。此时贼人丙已捡了贼人乙的刀,与贼人丁齐上,又恐怕刀要被我削断,先是一脚过来,我一个肘击,二人踉跄而退,此时另几人也围了上来,我嫌费事,又使出横扫千军,走人。

在山下见着二人,郎中道:“没有活口罢?”

秀才一惊:“本以你为文弱之人,不想如此残暴。”

郎中愤然道:“老大抓鱼秀才如厕之时,我偷偷地换了中衣,那些人必然偷窥了!”。

“……”

经一夜大雨,又因山上湿气重,秀才染上了风寒,再者隐世数天,我们已是兵粮寸断,故而商议先进上庸略作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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