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昂力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夏长阶,这个南陆人在黑骑地牢里面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月,即便是换作再强悍的宁州勇士,心智也早已该被摧毁。

而他,不过好像只是在那条冰冷的河里洗了把脸,竟然又能傲骨峥峥地与自己对峙,那已瘦削如枯骨的身躯里,是有怎样的精神之力在支撑着他?

作为一名草原的军人,铁勒黑骑的千夫长,铁勒昂力不是没有听说过南陆黑衣将军夏长阶之名,但此番亲眼见到,方才觉得此人果非凡夫俗子。

夏长阶见铁勒昂力不说话,便又开口问道:

“怎么,总不会是突发善心吧?”

铁勒昂力朗声答道:

“不,草原上的勇士不需要善心,我们只需要有杀敌的决心和对首领的忠心。”

夏长阶笑着回他:

“现在我们南陆人不就是你们的敌人吗,如今你的忠心又是献给谁了呢?”

铁勒昂力没有理会夏长阶言语间的挑衅,昂首说:

“我铁勒昂力誓死效忠的是雪狼旗,是铁勒真正的狼王。”

夏长阶继续冷笑道:

“铁勒如今真正的狼王是谁?不是已经建立大沅王朝的风炎皇帝铁勒荣列吗?”

铁勒昂力愤然一掌挥出,将河岸上的一棵枯树击断,沉声吼道:

“他不是!铁勒的金帐本应属于我主铁勒谷阳!这宁州的整片草原都本应该属于我主铁勒谷阳!!”

夏长阶看着铁勒昂力被愤怒扭曲的面孔,自己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甚至仰面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这铁勒还有你这么赤胆忠心的好汉,我以为都是些背信弃义,阴谋乱国的宵小之辈呢。”

铁勒昂力终于受不了夏长阶的一再挑衅,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破烂的衣领,单手就把他举在了半空之中,随之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我们铁勒是雪狼的后裔!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草原上最尊贵的贪狼之血!你这南陆杂碎,怎敢侮辱我铁勒一族!我可以救你,也可以现在就把你撕成两段丢在这儿喂野狗!”

夏长阶丝毫没有挣扎,他冷冷地俯视着铁勒昂力,眼神中却渐渐凝起杀意,只听他说道:

“好一个尊贵的贪狼之血,我怎么听说你们刚刚登基大宝的风炎皇帝,可是有草原之狐的‘美誉’啊。”

“他是个奴隶女人的崽子,根本不配做什么皇帝!坐在汗王的金帐里的,本该是被他害死的我主铁勒谷阳!!”

铁勒昂力被彻底激怒,刚想给这南陆人不安分的嘴来上一拳,却突然感觉腰间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猛地低头,发现刚刚丢给夏长阶的长剑落枫不知什么时候剑鞘已悄悄滑落,此时冒着寒光的剑刃正横在他的腰侧。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了寒夜里,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两人仿佛成了融为一体的雕像,任凭寒风掠过,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抓住夏长阶的那只手臂终于有些发抖,铁勒昂力泄气般把夏长阶朝地上一扔。

而夏长阶的长剑落枫并没有如铁勒昂力所料割开他腰间的命门,却是在那一刻移开了他的身体,剑锋插入冻硬的土地,发出噌的一声剑鸣,夏长阶也在跌落的一瞬用长剑支住了身躯。

铁勒昂力不由地佩服起这个南陆的武士,明明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却在生死一瞬间准确地找到了自己命门所在,如果不是他在最后一刻收手,自己此刻是死是活还很难说。

就在铁勒昂力还在愣神的时候,夏长阶却突然单膝跪地,脸上的讥诮和不屑的表情也已消失,他俯首拜道:

“得罪了,夏长阶拜谢壮士搭救之恩。”

铁勒昂力愣在原地,努力分辨面前这人说的话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夏长阶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一向直来直去的他,一时难以适应。

过了好久,铁勒昂力才似乎是回味了过来,皱眉道:

“你刚才是……试探我?”

夏长阶也不再隐瞒,直言道:

“是,你们老汗王的这个二儿子实在太狡诈,千军万马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需要确认这是不是又是他使出的什么伎俩。”

铁勒昂力冷哼一声:

“哼,你们南陆人不是一样的狡猾?”

夏长阶坦然道:

“我与他相比,实在是相差了不知多少。”

铁勒昂力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我说过,他不过是个奴隶女人生的崽子,从小就憋坏使诈,他哪里配做铁勒的汗王,哪里配做草原的皇帝!”

夏长阶脸色一变,道:

“那你救我,不会只是因为看不惯这个奴隶女人生的崽子吧?”

铁勒昂力闻言沉默了片刻,沉声道:

“我救你,是因为要请你帮我一件事。”

“何事?”

“助我铁勒诛杀弑兄夺权的逆贼!把铁勒的江山还与铁勒真正的狼主!”

夏长阶大惊,这莽夫单枪匹马把他从地牢救出,此刻又口出如此荒谬的狂言,铁勒如今哪还有他心目中的狼主?

他不禁问道:

“铁勒真正的狼主?!铁勒震海和铁勒谷阳现在都死了,除了铁勒荣列,谁还能是你铁勒的狼主?!”

铁勒昂力冷然答道:

“汗王和大王子死了,可大王子的儿子还活着,怎么也轮不到那个奴隶崽子!”

夏长阶却又忍不住揶揄道:

“你一口一个奴隶崽子,那个奴隶崽子怎么说也是你们老汗王生下认下的儿子,可是也流着你们尊贵的贪狼之血。”

铁勒昂力又啐了一口,一脸的不屑道:

“呸!老汗王这辈子做的最……心软的事就是把这个奴隶崽子带回了王寨,他不是高贵的雪狼!他是狡诈的野狼!白眼狼!!”

夏长阶越来越觉得这莽汉好笑,竟然这样骂如今宁州的主人,大沅的开国皇帝,但他听他这么一骂,心里却不知哪来的一阵痛快,他继续问道:

“你救我,不会是为了让我和你去刺杀你们宁州如今的风炎皇帝的吧?”

铁勒昂力闻言瞥了夏长阶一眼,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道:

“我可不像那只草原狐,做不出弑兄之后在嫁祸给南陆人这样丢脸的事,我要名正言顺地把他赶出汗王的金帐,让整个宁州所有的夷族人都唾弃他!耻笑他!然后再把他斩成十段拿去祭罗颂大神!”

“就凭你我二人?”

“当然不是!铁勒有血性的勇士可不止我一个,再等一会儿,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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