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战之中突然闪出一团黑影,落在了连接两船的长板上,是那个身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还带着面罩的海贼,想必就是方才铁由所喊的那个无面佬。

那无面佬站在木板上,歪着头望向铁由,却不说话,那罩住他半张脸的面罩好像是深深嵌入他脸上的血肉之中,剩下那半张脸也是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没有半点表情。

铁由看那无面佬只是呆立在那儿只是望着他,急的朝他大吼道:“你这哑鬼,耳朵也聋了吗?快去喊夫人来啊!”

无面佬这才动身,朝鬼船上飞奔而去,刚才在与武卫酣战之际,他确实听到了铁由朝他喊的话,只是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船上不过这点人,竟要夫人出手吗?不过,也不能怪他有此犹豫,方才胡平突然出手,几乎是无声无息间就击杀了两名海贼,速度之快,以至于无面佬都没有来得及发现这战局的走势忽然转变。

在确认无面佬已上了鬼船之后,铁由缓缓地抬起长剑,指向了胡平。

胡平似乎并不在意有人脱离了战局,他接到世子的命令是,保住景元之命的同时,让这艘船能继续向宁州驶去。而现在海贼中还并没有人对景元造成威胁,所以胡平觉得当务之急是斩断那三根牵制住龙武天宝号的铁链,至于方才杀掉的那两个海贼,不过是嫌他们挡路碍事罢了。

胡平正要挥刀斩向最后一根铁链时,突然感觉身后劲风呼啸,一阵寒意袭来,似有毒蛇吐信,又似有阴魂嘶嚎,他收住刀势急忙转身,只见那铁由已高高跃起,以剑为刀,如同一座漆黑的巨石,携着耀眼的剑芒向胡平压了下来。

这是铁由的奋力一击,用尽他所有的劲气和剑意,也是因此,这一击没有半点身法,也没有丝毫退路,只有喷薄而出的不尽杀意,铁由知道,高手对决,便只在这一招胜负,因此,必定要用杀招。

这一剑本该沛然而不可御,唯只有在铁由出手前就有所判断,提前避之锋芒,方为上策。

而胡平却仍似深海沉铁,岿然不动,直到剑芒已将至面门,才突然举起长刀乌丸,也只是用了一招最没有半点套路和身法的横刀格挡。

只听得一声巨响,如同万籁俱寂的深谷中突然响起的晨钟暮鼓,绵延不绝,振聋发聩,木板夹缝中的那些经年的尘土全部被震击而出,形成一层薄雾,笼在整艘船上,青色的剑芒和玄黑的刀光,仍氤氲不绝,却无法在薄雾中找到胡平和铁由两人的身影。

直到一阵海风吹过,薄雾微散,众人才发现两人此时已相隔一丈,铁由的剑仍在手上,只是剑芒微弱,又能看得出剑刃上的锈迹斑斑,他执剑的手臂似乎被震碎了皮肉,裂开好几道伤口,鲜血汇成一道小泉,顺着长剑不停地流下,可他却似毫不在意,狂笑一声,朝胡平道:“厉害,真的厉害,老子早知打不过你,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胡平仍如一尊石佛一般站在原地,只是脚下的木板裂开了数块,身上的衣服也被刀光剑芒撕开了几条口子,除此外竟看不出任何其他异样。

胡平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沉如铁,他缓缓开口,漠然道:“你也非泛泛之辈,方才一击,若不是乌丸,我并不能如此从容应对。”

铁由看着胡平手中的乌丸,漆黑如墨的刀身上寒光透出,砭人肌骨,他又默默叹了一句:“好刀,真的是好刀。”

胡平此时似乎也有些敬重这个对手,这么多年以来,能和他周旋到这个境地的,这铁由算是第一个,于是也并不急于去斩断最后一根铁链,反而朝铁由道:“今日有使命在身,若非如此,我可换一把刀再与你一战,公平地分出个高下。”

铁由苦笑一声,看了一眼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长剑,胡平的乌丸是好刀,他这把赤鲨,又何尝不是一把好剑呢……

这把赤鲨是从一艘沉没的鬼船上打捞出来的,那艘鬼船被鱼佬下海捕鱼时偶然发现(鱼佬就是那个第一个死在武卫手上的海贼),船上打捞而出的珍宝无数,铁由也随着一众海贼下潜到这艘鬼船中寻宝,却发现了一个身上裹满铁甲的海贼的尸体,那尸体已成白骨,手上却还紧紧握着一柄长剑,长剑剑刃上有很多缺口,剑身也被水草裹绕,十多个海贼上上下下,都对这把剑视而不见。

只有铁由发现时,如获至宝,差点在水底就狂笑出来,他认出了这把剑,确切的说,他认出了这把剑的主人。虽然他早已化作白骨,但身裹铁架、手持长剑的海贼,却只有一个,便是那“铁甲龙王”赵印龙。这赵印龙本也是南陆齐州的一路诸侯,善争好武,还为自己打造了一副玄铁铠甲,一柄长剑,连年征战四方,也算的上齐州的一方霸主。直到东方裘的银甲之师扫过齐州,赵印龙这身铠甲虽护住了他的命,却没办法保住他的权力,无奈逃亡到了海上,纠集起一众手下,成为了一名海贼,又在这八宝群岛一片海域闯出了个“铁甲龙王”的威名,可惜此人时命不济,没过几年就销声匿迹,再无音讯。如今既然海底找到了这个“铁甲龙王”和他的鬼船,想来这赵印龙肯定是遇到了海难,船毁人亡。

其实,由于赵印龙在海上成名时间太短,多年以后,铁由他们这群海贼本都不知道这位“铁甲龙王”的名号。铁由也是偶然从一个喝醉酒的老海贼口中听得这段事迹,也听到了“铁甲龙王”那把剑的来历,那把剑的名字其实已经失考,是出自齐州哪位宗师之手也无从得知,只知道这把剑本有开山断岳之威,却败在当年武信常的不尘剑下,剑刃上的缺口也是不尘剑所创,此剑更受萧不害灌注在不尘剑上的秘术影响,从内到外生出几片红锈,再也无法祛除。

饶是如此,在铁由眼里,这把剑仍应算的上当世神兵,虽不比十大名剑,却也比那些寻常的兵刃好过千倍,铁由看着如稀疏锯齿般的剑刃和遍布红锈的剑身,给这把剑取了第二个名字:

“赤鲨”

铁由在心中叹道:“赤鲨啊,赤鲨,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除了那死掉的当家的和现在的夫人,从没有人让老子败得如此狼狈,实在是辱没了你啊。”

船上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仅由一根铁链连在一起的两艘船在海风和洋流的推动下,位置和方向都开始发生变化,而架在两船船舷上的那只长板也轰然落入海中,胡平再一次向最后一根铁链举起了刀,同时向铁由说道:“很可惜,本来在我斩断这个铁链之前,你们还可以离开。”

就在胡平手中的乌丸正悬于半空之际,海面上忽然响起了一声清叱,一道绯红色的光骤然亮起,从鬼船上凌空飘然而来。

那并不刺目的红光之中,一句温润的女声随光同至:“既然你硬要留我们,那我们自然该客随主便。”

光芒褪散后,众人都看到胡平面前站着一名女子,一袭绯衣,秀发如云般自然垂下,垂在她单薄的肩上,又在她背后绣着的一朵团花上散开。她的脸上罩着一层黑纱,众人看不见其容貌,却仿佛都能穿破这层黑纱看到里面如同春水般温柔的笑意。

胡平从未与女人交过手,甚至几乎未曾与女人说过话,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将那手中的乌丸握得更紧了一些,他不懂女人,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比那铁由更难对付。

那女人却笑了起来,众人依旧看不到她的脸,却都能看到她眼中漾开的的那抹笑意,那美玉般的温柔,让众人都快忘了,这可是女海贼啊。

女海贼接着说:“你把那根链子斩断了吧,我们既然都已经上船了,也没必要再连着了,无面佬自然会把鬼船驶回去,而在你们下船之前,这老四、老五、老七的三条命,我还是要跟你们算一算。”说着,她伸出柔荑素手,指着地上躺着的三具海贼的尸体。

胡平犹豫着,不知该先发制人,还是该静观其变,他苦笑了一声,“静观其变”,这是上船之后世子一直对他说的四个字。

两人都静止了片刻,突然又吹来一阵海风,轻拂过女子的秀发,也牵连起面纱的一角,露出了女子一侧的半面容颜,虽只有那么一点,也能看得出,那薄纱轻掩着的面容如同微露之花,不与群芳争俗,如同圣山清泉,不与浊水同流。

而就是风吹起面纱的惊鸿一瞬,却让站在不远处的楚回惊呆了,那张永远不起波澜的脸上,闪过震惊,闪过欣喜,闪过怀疑,

他仿佛感觉星河停止流转,时光就停在了这一刻;

他仿佛感觉万物皆失其色,只有眼前的女子,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碧桃树下,夭红的桃花乱落如红雨;

是的,不会错了,一如从前,那一袭仿佛永不沾染的绯衣,他早该看出来,在那片绯色之光从鬼船上腾起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他就该看出来。

是她!竟然是她!

楚回一时错愕,不知该开口唤她,还是该……踌躇之际,却听得身后一声清脆的叫喊:

“凤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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