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坐在赵祯左后方的御座上,隔着珠帘观察其他朝臣们的反应,她可不在意殿中孙奭与薛奎之间的争论,贴射法的不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孙奭的态度却是有些让人玩味。

若是说他不为东南茶场以及三姓茶商的利益,刘娥是万万不信的,他孙家,杨家,杜家三家几乎就是东南茶商的大头。

其他茶商根本就是他们麾下的听事,只要这三家发话,那东南茶商就会望风而动,根本就不敢有任何违逆,即便是朝廷旨意也可阴奉阳违,权当自己不知晓是如何?!

蓝继宗站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眼下的刘娥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自从自己把从陈琳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娘娘后,娘娘便开始恶其为人。

孙奭好歹也是一代大儒,怎生能为一己私利诋毁朝廷税法?!

但蓝继宗毕竟是身为宦官,在他眼中不正常的事情,在朝臣们眼中便在正常不过,自己的仕途早晚是要走到头的,尤其是孙奭这种有了极大名声的人,但自家家族的利益却是要延续下去的不是?

许多人都知道,孙奭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乃是因为他要致仕了………这时候许多朝臣都不愿站出来反对孙奭,原因很简单,谁没有致仕的那一天?

文臣心中那种自私狭隘的思想不能说人人都有,但一部分人还是存在的,心中想着“诶,老人家都要致仕了,给他留下一些东西也未尝不可嘛……”

一旦有了这样的态度,剩下的也就是冷眼旁观,一般人还真不是孙奭的对手,想要在朝堂上辩论过他,怕是没有些功底是不行的。

但就在这时候,薛奎出班了,这老人家乃是从益州调任回来的,其在益州,为政务求宽简,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勘磨为上上,乃是一位实打实的能臣干吏。

回来就被擢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公事,可以说在三司除了范雍这位三司使之外,便是薛奎说的算。

而范雍对薛奎又是相当器重,三司之事多有交付,大有自己离开便举荐他为三司使的意思。

这一次范雍没有出头“贴射法”,反而是薛奎出班对奏,显然是为了树立起薛奎的威信,同时让他在官家和圣人面前露脸。

“薛奎不才,今日倒要反问孙翰林一句,既然公以知晓贴射法诸多不便,不知孙翰林可知晓折变法的不足?!”

好一招反客为主,上来便让孙奭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贴射法之所以取代折变法,就是因为折变法更加不堪,其中的问题更多。

孙奭却道:“折变法虽有不妥,但却能查漏补缺,即便茶税有误,也可追缴回来,而贴射法却是难差详细,被人侵吞甚多啊!”

“那为何孙翰林不求完善贴射法,而要一意废除,诸公皆知贴射法利国之税,百姓却会被“茶商”侵榨,实乃是茶商之恶也!国朝当以峻法惩治奸商,以护国法!”

薛奎把“茶商”与“奸商”两个字咬的很重,显然是为了点明问题所在,也让孙奭在朝堂之上大为难堪。

百官也是惊讶于薛奎的胆量,他可完全没必要这般的得罪孙奭啊!毕竟孙奭要致仕了,可他的影响还在,又是文道上的大儒,只需要几句话便能让你薛奎的名声被文人所恶。

但薛奎并不在意,他也是真宗朝的老人,也是监察御史入仕,累迁殿中侍御史,最是见不得孙奭这种打着为国为民的名头,行一己之私。

“正因贴射法旧有遗漏,才致使茶商从中渔利百姓,如此不该废除吗?何况贴射法实行之后,国朝茶税骤减,此乃大患!折变法虽不如贴射法,但足以保证茶税不减!”

孙奭说的义正言辞,朝中众人也是颇为信服,但薛奎大怒,他身为权三司公事自然知晓其中的问题所在。

面色不善的看向孙奭道:“贴射法之所以使得国朝茶税骤减,那是因为东南茶商从中渔利!贴射法之后,虚估之弊不复存在,原落入东南大茶商腰包的茶利本应又回流国库才是!但为何茶税骤减?实乃奸商也以贴射为名,强买茶叶贩卖,侵夺国朝之利税!”

叶安在殿中瞪大眼睛,没想到薛奎居然从三司的账面上查出了问题所在,这个人不简单啊!

果然孙奭被薛奎的一番话堵得咬口无言,而薛奎乘胜追击道:“官家当派茶税监前往东南茶场核查税务民情,如此便可查出是谁在背后侵夺朝廷茶税,也可还百姓一个公道!”

这就是杀人诛心了,文武百官没人愿意站在薛奎这边,一旦朝廷派人去往东南茶场监察税务,必定会牵扯出一大帮人,何况此事收益的不光是东南茶场,还有一部分京官。

说的难听点便是牵扯甚广,没人愿意沾边。

赵祯有些不知所措,他认为薛奎说的是对的,但看朝臣们的反应有些奇怪,而边上的大娘娘一直没有开口。

朝政看似简单,但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的一个决策很可能影响一方百姓,更有可能影响朝廷的税赋。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刘娥终于开口道:“折变法,贴射法各有利弊,既两法不全,暂且不论谁是谁非,孙卿、薛卿皆是为国着想,更是不必这般针锋相对…………”

刘娥说着说着便看向王曾与吕夷简,随即道:“不知两位相公如何看?”

这就是在和稀泥,当然也把问题交给了相公,吕夷简这样的老臣岂能不知用意?看了一眼珠帘后便出班道:“圣人明鉴,两法皆有不足,不如重修,至于眼下如何当以三司为重!”

王曾知晓吕夷简是在学着刘娥做和事老,微微不满的出班道:“吕相公此言差矣,贴射法优于折变法众人皆知,既知晓不足,那便依薛龙图之谏,派遣茶税监前往东南茶场坐镇便是!至于茶税法倒是确实该重新修缮。”

叶安笑了笑,现在便能看出,王曾与吕夷简又开始不对付了,吕夷简想要做和事老,以拉拢孙奭,但王曾看重的则是薛奎,看似是税法的问题,最后又变成了政治问题。

好家伙这就是大宋的朝堂啊!

一群朝臣各有心思,随着王曾与吕夷简之间的矛盾出现,朝臣们也开始各自发表自己的观点,再也不复之前的沉默寡言。

唯有叶安依旧如同标枪一般站在殿中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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