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老人家多计较。”
“好。”
“不准和她大吵大闹。”
“嗯。”
“她毕竟是你外婆。”
“知道了。”
“......”
周安一边谨慎驾驶汽车行走于马路上;一边心平气和地回应陆玉兰的叨扰。
眼见自家儿子面无表情,陆玉兰也不好再说,转头对未来儿媳说:“婷婷,我妈这个人脾气古怪,你别放在心上。”
“阿姨,没事。”侯梦婷淡淡一笑,牵着未来婆婆的手,“老人家脾气暴躁是正常的。”
“姐们,那你可想错了。”周安反驳道,“我外婆这人并非脾气有问题,而是脑子有问题,我妈这个母老虎都拿她没办法,你可得有思想准备,不过...还好,我们祭拜下我外公就能离开,最多搁那吃顿饭。”
以往周安调侃陆玉兰,一般会遭受到打击,轻则残废,重则重开。然而此刻这位暴躁的母亲并未有任何动作,将头转向窗外,眉头紧锁,无奈叹了口气。
因为今日是周安外公忌日,加之侯梦婷头一次上门,陆玉兰便带着二人去往她所生长的地方,告知她那位老母亲和九泉之下的父亲,自己有儿媳妇,也快有孙子孙女了。
老实说——周安并不愿意去,因为他每次去外婆家都得不到笑脸。
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外婆坚如磐石的重男轻女思想。
因为陆玉兰是女子,从小都未得到母亲关爱,嫁出去后,随之牵连到周安身上。
幸好...外公是个温柔的人,一直对他唯一女子体贴入微,并且也非常宠爱周安。可惜,这位温柔的老人运气不好,癌症晚期,早早离开尘世。
以前外公活着的时候,周安一家子每年还会去见见那老人家。而去世之后,一般只有陆玉兰去拜访一下母亲,但即便如此,外婆仍然排斥这位女儿。
周老师是个温和的人,尽管内敛,但和任何人都交谈到一块儿(和周安除外),在体制内当孙子当久了,却适应不了他那位丈母娘的脾气和刁难,可见那丈母娘之难相处。
周老师今天放假的,但他天不亮就钓鱼去了,显而易见并不想拜访丈母娘。
陆玉兰也没有强迫自家丈夫,尽管只要她开口,周老师百分之百一起,但她太了解自己母亲行为和态度,何必平添烦恼。
平常陆玉兰是个积极乐观开朗的人,此刻却陷入安静下来,双眸凝视着远处风景。
看着老母亲那神情自若的面孔,周安深深叹气,这并非他所熟知的那个陆玉兰。
侯梦婷觉察到气氛有所凝重,轻轻地拍着陆玉兰后背,希望缓解其内心伤痛。
“婷婷,我没事。”陆玉兰转过头,脸上堆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假如你受不了,今天就别去了,反正见不见也就那样。”
“我陪你。”侯梦婷抿着嘴回应。
“好!”听到这话,陆玉兰相当高兴,一时的难过消失殆尽,“咱俩婆媳齐心,其利断金。”
......
外婆居住于农村中,山沟沟里面,还好如今交通建设发达,条条马路通山村,并没有那种泥泞地、沼泽地。
大约十来分钟后,汽车拐过一道弯,停到一老屋子前,房子由瓦、草、砖头搭建而成,因为太久未维修,老房子墙壁出现白色粉末。
门口前有一道铁门,陆玉兰打开汽车窗户,向正坐在门槛前吃早饭的老太太喊道:“妈你老人家帮我把大门打开。”
那老太太穿着薄呢大衣,一袭素装,一头蓬乱的白发,仍然丰盛得像只白麻织成的网子一般,身体单薄而衰老,干枯得就像一片凋零的树叶,不过那浑浊眼神中透着一股神采。
老太太好奇瞥了眼,见着女儿身影,瞬间不为所动,喝了口白粥说道:“你没长手吗?是不是还要我亲自请你进来?”
陆玉兰脸庞写满失落,急忙下车,将大门打开,汽车随之进入小院。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子,地面以砖头铺成的,小院四周栽种着瓜果蔬菜。
进入院子后,老太太放下手中碗筷,兴冲冲走到汽车后备箱,直接拉开,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颇为不高兴的样子:“你能不能别买衣服、补品之类的东西,我用不着。”
“这是婷婷孝敬你的。”旁边陆玉兰介绍道,“这是小安的未婚妻,侯梦婷。”
“奶奶好!”侯梦婷笑吟吟的,深深鞠了个躬。
“好!”老太太双眼仍旧放到那些礼物上面,满不在乎地点头,“以后别买这些东西,折现。”
尽管从周安那里了解几分老人脾气,但一见面就吃瘪,侯梦婷只得尴尬地回道:“哦。”
话虽这么说,老太太仍然利索的将那些礼物提到房子里边去,完全不在乎旁边三个人的看法,甚至从进门的那一刻,她都没和自己外孙周安打个招呼,仿佛陌生人似的。
“怎么样?这老太太有意思吧?”见得太多,周安心态还是挺好的,牵着那纤纤素手,调侃着道,“我说不来,你偏要来。”
周安对这个外婆没有任何好印象,从未得到过一份宠爱。
在小时候,他和一位堂哥为了争夺一件玩具,那是周老师给他买的,二人闹得极为不愉快,老太太那颗心偏到肚脐眼去了,直接强行将那件玩具分配到堂哥手中,嘴里唠叨着,弟弟应该让着哥哥。
曹!
这是什么样的惊世骇言。
侯梦婷一边手提礼物,一边回答道:“还好!”
“嘻嘻!”周安闭口不言,只是微微一笑。
在几人搬运礼物的时候,陆玉兰围绕着老房子走了几圈,仔细打量着眼前一切,眼神中充斥着疑惑,抬眼望向老太太,轻声问道:“妈,你这房子怎么还是这样啊?”
“不是这样还能怎么样?”老太太收拾好礼物后,又坐到门槛前,自顾自的喝着稀饭,完全不顾及几位晚辈,听到问话后,慢条斯理道,“你要住皇宫吗?”
“......”母亲这般话,陆玉兰习以为常,一边处置手头杂物,一边开口道,“去年装修老房子,让我转钱,这都一年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钱不够!”老太太眼皮一搭,轻描淡写道,“你再转点。”
“妈,十万还不够吗?”闻言后,陆玉兰略微惊讶,惊慌失措道,“你是不是被别人骗了?”
这种老破旧屋子,几万块绰绰有余。
老太太仿佛不太愿意搭理这位女儿,沉默了下,还是开口说:“你侄子买房,我接济给他了。”
“妈......”陆玉兰停止手头农活,眉头紧皱,声音提高几分,其中充斥着不满和责备,“那是我给你装修的钱,你怎么能拿去给他买房,你这老屋子实在太旧了,怎么能住人呢?万一有个意外,这老屋子容易坍塌。”
尽管老母亲对陆玉兰从没有过宠爱,厌恶、嫌弃溢满老脸,但陆玉兰仍旧孝顺对方。
一是,老太太毕竟是她亲生母亲,生她养她,这是应有的责任。
二是,看在那位过世的父亲面子上,父亲对她宠爱有加。
因此,即便嫁人生子后,陆玉兰还是满足老太太要求。
老太太没有半点难以为情,没有觉察到女儿的埋怨,其嗓音也提高几分:“我不是人吗?我在这儿住几十年了,能有个撒子意外?既然你把钱给我了,那就是我的钱,怎么处置关你什么事?”
本来陆玉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以莫大的包容克制住内心的话,发泄情绪般归置小院杂物,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眼见陆玉兰吃瘪,一旁周安没有对母亲遭遇感同身受,反而脸庞溢满笑容,嘴都快笑裂了。
周安提议祭拜过外公就离开,是老母亲自己希望去见见孤独的外婆,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这些年来,陆玉兰没少被怼,但光记吃不记打,不对...就没吃过,只有打,还是愚孝。
无可奈何。
有一说一,周安觉得自己母亲内心真的很强大,从小遭受不公平待遇,仍然以乐观心态面对世界,每天活得笑呵呵的,这是种厉害的本事。
外婆的话似乎伤了陆玉兰的心,她自顾自地整理小院杂物,归置到旁边后,提着一口袋纸钱,离开老屋子,离开之前好像还有点于心不忍,回头道:“妈,你要一起看爸爸吗?”
“不去!”老太太双手背于身后,转头向屋里走去,小声嘀咕,“那老不死的有什么好见的。”
陆玉兰听后,表情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伤心,侯梦婷轻拍她后背,希望能缓解伤痛。
一旁周安语气中带着饶有兴致的戏谑:“外婆,外公早死了,不是老不死。”
老太太动作滞缓了下,随后毫不理会这位外孙的调侃之言。
“去你的!”老太太没动作,陆玉兰一巴掌拍到周安后脑勺,“没大没小。”
“你就会欺负我,你欺负老太太去啊,欺软怕硬。”
“还说?”
“......”
外公的坟墓就在老屋子背后这座山上,距离地面大约百来米,距离虽短,但为了避免农田或者陡峭之处,加之上山,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婷婷你累吗?真是不好意思。”陆玉兰认为未来儿媳在魔都可是都市丽人、公司老板、掌管上百号员工,头一次上门,就让别人爬这么高的山,有点过意不去。
侯梦婷一绽笑容,毫不在意的摇摇头:“我经常锻炼,这点路罢了,不累,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并且,这里的风景和东北不一样,别有一番滋味。我还得谢谢你呢。阿姨你身体真好,一路上都没喘大气。”
农村就一点好,景色好。
淡蓝色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威风吹拂着路旁的落叶,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来回地蹦跳着,没有都市的那种喧闹气息,让人感到心平气和、心旷神怡。
“你俩累啥累啊。”周安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地说道,“这些纸钱、蜡烛、元宝全是我一个人提着的。”
一路走来,这俩女人好似游山玩水,居然还有脸关心对方。
“闭嘴!”陆玉兰牵着未来儿媳的纤纤细手,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还好这段时间没有落雨,上山之路少去泥泞。
一会儿工夫,三人就到外公坟墓前。
来到这,几人间气氛略微凝重了点,假如外婆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那外公便是个纯粹的好人,温柔的男人。
因为他,陆玉兰才能这般积极乐观。
否则,童年的伤害足够让她自卑和内向。
伴随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于山林,祭拜结束。
“别玩火。”三人下山,陆玉兰见不得自家儿子那度吊儿郎当的样子,都快结婚的人了,口袋中竟然还揣着擦炮,时不时丢到易燃灌木丛中,“上午一把火,下午派出所。”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幼稚了。
“嘻嘻!”周安嬉皮笑脸,收好擦炮,一手拍到侯梦婷肩膀,身子趣÷阁直地挺了挺,居高临夏遥望着这片山林,另一只手在身前比划着,“姐们,漂亮不?”
“漂亮!”
“好!既然你喜欢。”他顿了顿,“莪要让所有知道我对你的爱,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山林被你承包了。”
霸道总裁、周安
对于这土味情话,侯梦婷哧哧的笑着。
MDZZ。
周安一边下山,一边为未婚妻画饼,正当他画到这整座山林为侯梦婷栽满玫瑰花,漫山遍野的鲜红,以示对这女人喜爱的时候,一辆丰田出现在他的眼前,径直驶进外婆那院子里边。
周安眯了眯眼睛,轻而易举地就看见丰田车上边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一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额头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眉毛和胡须也失去昔日的光彩,身体微微发胖,小腹渐渐凸起,衣服穿得肥大。
一青年男子,二十来岁,一身黑色西装,身材普通,清瘦的脸伴有苍白,透着一丝的帅气。
一年轻女子,红色高领毛衣,咖啡色牛仔裤,紫色贝雷帽,俨然一副时髦形象,相貌中上,算得上一位美女,斜跨一小提包,充满着质感。
三人下车,周安那不近人情的外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冷淡和热情仅在一瞬间转换。
老太太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绽放出如花般开心的笑容,那眯缝的眼睛里流露出醉心的慈祥,急忙靠近三人,兴奋地拉着三人的手,嘴巴嘚啵嘚地说着一系列话,高兴情绪溢于言表。
和刚才那副淡薄形成鲜明对比。
见着那三人,周安皱了皱眉头,那中年人是他舅舅,陆光;那西服男子是他堂哥,陆启俊;至于说那年轻女子,他并不认识,但显然是堂哥的女朋友。
在他看见舅舅三人的同时,对方显然也见到周安三人。
陆光一马当先走到身边,脸上带着笑意:“小妹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爸爸的祭日,我来看看他老人家。”陆玉兰介绍道,“这是小安未婚妻,侯梦婷,顺便拜访一下。”
“你好,我是小安舅舅,陆光。”陆光瞧了眼侯梦婷,伸出手道。
侯梦婷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能觉察到气氛好似有点不对劲,面对这握手,她九十度鞠了个躬:“伯父你好,我是侯梦婷。”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陆玉兰也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陆光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地收回手,抬眼望向周安,脸上溢满笑容:“小安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帅气了,你堂哥也帅气,咱们老陆家基因好啊。”
“我爸挺也帅的。”周安笑着回道。
老周家基因也不差啊,周老师年轻时也有许多女生追求。
周安一直对这位舅舅没有好印象,一方面是这舅舅一事无成,成天就知道瞎玩,即便成家立业也是如此,而且还经常惹麻烦,为了平息祸端,以前还找过周老师帮他摆平,后来进了一次局子,稍微收敛了点。
另一方面是陆光仗着老太太重男轻女的理念,从小欺负陆玉兰。
欺负他妈,那不和欺负他周安一样。
就连陆玉兰也对她这个哥哥没有好印象,就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大把年龄竟然真要老太太那十万块钱,真好意思。
“嘿嘿!”陆光并不尴尬,微微一笑,招呼着说道,“正好今天中午一块儿吃个饭,这么久没见,好好聚一聚。”
周安本想摇头的,但瞥了眼陷入犹豫状态的老母亲,随后答应道:“好!”
“怎么在外边聊天,回家叙旧。”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扯着陆光的手臂,走向小院。
并不搭理周安三人。
“哈哈哈......”周安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陆玉兰啊,我跟着你都遭罪。”
“滚!”老母亲恶狠狠地瞪了这个不孝子一眼,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然而她仅仅只能说一个滚字,更多的话说不出口,心有歉意。
也许舅舅知道他家买房有十万元出自这位妹妹,所以比以往相见时候,多了几分热情,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因为有陆光在其中穿针引线,这场叙旧算得上通畅的。
眨眼间,那温暖太阳缓缓攀到正上方,光照大地,肆意散发热量。
老太太一边淘米,一边走进客厅,开口道:“幺妹,你和你家这未过门的媳妇做饭去。”
“妈,我来就行。”陆玉兰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婷婷就不用了。”
“今天中午有七个人,我俩哪能忙得过来,你想累死我不成。”老太太翻着白眼,不带好气地说道,“你家这儿媳妇不用,难道娶回家是当摆设吗?不会做饭没事,切菜烧火总能行吧。”
陆玉兰咬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突然间,侯梦婷开口道:“好的,奶奶。”
说完话,她就拉着未来婆婆走进厨房。
老太太仿佛得胜的将军似的,摇晃着脑袋,颇为得意。
周安笑了笑。
得,又牵连到姐们身上。
今天这顿饭可真不好吃啊。
“婷婷,你放那就好,阿姨来做。”陆玉兰对这位未来儿媳有些愧疚,这样的母亲实在让她无可奈何,连忙拿起侯梦婷的细手,仔细打量,“这么好看的手,用来做家务实在太可惜了。”
“阿姨没事,在家里我经常做家务的,周安做饭,我切菜。”侯梦婷摇摇头。
“小安成天待在家,还让你切菜,那小子懒成狗了。”听到这话,陆玉兰便没有再说什么,“以后你得多管管他,他属癞蛤蟆的,夺一下跳一下,千万别和他客气,否则吃亏的只是你。”
侯梦婷嫣然一笑:“周安对我很好。”
“假象!男人的假象。”陆玉兰道,“周安他爸没结婚前对我也叫一个好,结婚后跟变个人似的,必须让他养成做家务的习惯,婚后生活才会和谐......”
假如周老师在这,肯定会非常委屈,婚前你管我,婚后还管我,咱俩生活有啥变化?
陆玉兰你欺人太甚!
......
周安瞧着老太太对堂哥陆启俊嘘寒问暖,对那女朋友爱不释手,热情招待孙子和孙媳妇,他摇了摇头,这老太太心脏咋长的啊,太能偏了吧。
世界第八奇迹了属于是。
从未得到老太太宠爱,周安倒感觉还好,不以为然,也不需要这份爱。
只是为自己老母亲感到不值,她在老周家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除了爷爷奶奶,没人敢招惹,回到娘家,地位却是这般卑微。
周安寻思着,陆玉兰每年钱没少给、昂贵礼物没少买、尽足了孝心,作为一个女儿,她所付出的远远超过身旁这位吊儿郎当的舅舅,却得不到自己母亲的钟爱。
有时候就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般母亲,难道陆玉兰不是她怀胎十月的吗?难道陆玉兰不是她亲生的吗?难道陆玉兰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老太太那个时代的人本来感受到重男轻女的痛苦,身为女性,自当有所改变,如今却对女儿这般嫌弃和讨厌。
这叫个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