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普度寺的前一天,苏萱去拜别智和大师,临出门时,瞧见了挑着灯笼的清文。
她先是一怔,随即笑着小跑过去。
“师兄是在等我?”
“嗯。”清文点头,挑着灯笼往外走。
苏萱快步跟上。
“师傅又要出门,师兄要跟着一起去吗?”
闻言,清文嗤笑出声,“我倒是想。”
苏萱毫不收敛地笑出声。
清文也没制止,只引着她往外走。
待两人走出小院,苏萱方才开口问:“清文,你说世子他……”
“别问我。”清文摇头,三分笑意,七分挪揄道:“他的病,是师傅给看的,具体如何,我不知晓,不过,师傅既然给看,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哇,师兄你真好!”苏萱开心的抱着他的胳膊欢呼。
清文忍俊不禁,“一线生机也这么开心?”
“当然!”
清文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告诉他了吗?”
闻言,苏萱顿时焉了。
“没有。”
她小声地说。
“为什么?”清文偏过头来看她。
苏萱抓了抓脸,羞赧地笑了。
清文略挑眉,便听她小声道:“我想救他,是我的事情,同他有什么关系?我若以此来要挟他,他定是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什么都答应我。”
“可是,这种挟恩图报的事情,跟威逼利诱,又有什么区别?”
清文笑了声,“不成想,小师妹你,还是有几分悟性的。”
“那是!”苏萱仰着脖子得意的哼了声,又道:“所以师兄,你不会往外说吧?”
清文哼笑了声,“小师妹,你这是怀疑我的人品?”
“夸张了不是?”苏萱忙往回找补,“我就是随口一问,再说了,你是谁啊,智和大师的得意弟子,我的好师兄,你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你定然是时时刻刻维护师傅颜面,疼爱小师妹的。”
清文咯咯地笑,虽说他听得出苏萱话里话外的马屁,但这马屁让他心情舒畅,是以,也没戳破,只道:“小师妹言之有理。”
苏萱心下松了口气,笑呵呵的附和。
末了,笑嘻嘻的道:“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清文咧嘴一笑,“你既然说了……”
苏萱眼神亮起来:“如何?”
“那自然是……不能!”
恶作剧成功,清文顿觉神清气爽。
苏萱气的咬牙,奈何自己不是清文的对手,就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快步追上去撒娇耍赖的问。
“师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师傅他为什么收我,真的,没别的问题。”
她一再强调,清文咧着嘴无声的笑。
“天机不可泄露。”
苏萱,“……!”
苏萱心下抓狂,深深吸了好几口冷气,方才按捺住想打人的冲动。
“师兄,你就跟我说一下嘛,而且,这算什么天机嘛!”
“哎,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阿弥陀佛……”清文话不对题的感慨了句,然后挑着灯笼走远了。
苏萱此时只觉得一脑门子问号,原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瞅着那灯笼的光越来越远,忙抬脚追了上去……
师兄妹两人一路你追我赶,快到苏萱住处时,清文顿住脚步,扭头面向苏萱。
“小师妹,难得明日你就要走了,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我师兄妹一场,师兄我没什么好送的,索性送你几句话好了。”
苏萱抬头望他,虽清文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靠谱模样,可直觉却告诉苏萱,他要讲的是正经事。
她紧张起来,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易错不错地盯着清文,生怕漏掉了什么。
“人生在世,如徒步入林,山峦层叠,万物而动,日出虽明朗,可林间多迷雾,想要雾里寻花,水中捞月,需得……”
清文拉长尾音,却迟迟不往下说。
苏萱眼瞧着快要听到重点,不由催促。
“需得如何?”
清文看着她嗤笑了声,歪头,吊儿郎当的抬手敲了下纸灯笼。
“不争气啊,才这么一会儿,蜡烛就要燃尽了。”他啧啧摇头,拎着火光微弱的灯笼便往回走。
僧袍随夜风飘动,清文欣长的身影很快隐匿在黑暗中,只有他手中那盏灯笼,还挣扎着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
一闪、一闪,几番重复后,终于消失不见。
苏萱站在原地没有动。
清文,似乎是在告诉她什么,只是,他说的朦胧含蓄。以至于她听得一知半解。
可是,他究竟想告诉她什么呢?
苏萱一时间悟不出来,只想起临别前,智和大师那一句“天机不可泄漏”以及妙一小和尚曾跟他说的那句——
【师叔祖可厉害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咱们寺院里,唯一得了师叔祖几分真传的,就是清文师叔了。】
【不过,清文师叔这个人奇怪的很,说话素来只说一半儿,叫人听不明白。但有一点,清文师叔,从不胡说。】
从不胡说的人,说了这样的话,做了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要提醒她什么呢?
夜风从山岗垂下来,夹带着草木的气息,却也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得人四肢发凉。
一件裳衣自身后披下,苏萱侧过身,便瞧见金玲。
“小姐既到了院门前,怎的不进去?”
“正要进去呢。”她轻笑着笼了笼身上的衣物,边往回走边问:“金玲,你说,如何才能雾里寻到花,水中捞到月?”
金玲闻言微怔,抬眸望了苏萱一眼,见她不似在说笑,收回视线,敛着眉眼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
“大雾四起时,有时伸手不见五指,想要寻到花,的确不易。”她声音温和平缓,“既然大雾遮住了眼睛,索性便舍弃了这双目。”
苏萱惊讶,侧眸看她。
金玲微微低着头,一副谦恭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坚定有力。
“万物皆有其特点,花有花香,人有五感,舍弃了双目,我们还有嗅觉和触觉,大可以凭借这些来寻找花朵。”
“所以,想要在雾里寻花,并不是难事,难得是,寻一种寻不到的花。”
苏萱哑然,好半晌才道:“你继续说。”
金玲点了点头,“雾里寻花,尚且可行,可水中捞月,却是难事,毕竟,月在天上悬,水中只是幻影,幻影,是捞不出实物的。”
苏萱心下一跳,顿住脚步问:“若我非要捞出实物呢?”
金玲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