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岭不是蠢人,他们三言两语,他也能推个大概出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心寒。
枉他自诩眼力过人,却从未看清过身边的是人是鬼。
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在他身死不过两月间便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往日尽心提携的弟妹二人在他死后便翻脸不认人,对他妻子漠视不及,还要落井下石,算计爵位。
就连他视若知己的林副将也是……
人生之失败,莫过于此。
“……大哥?”见他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裴二叔心慌更甚,额间也隐隐有冷汗冒出。
裴西岭回过神来,冷冷看向他。
心有郁结,就要发泄出来,忍一时之气,伤半身康健。
这不是他该得的。
想罢,他利落起身。
“大哥大哥……”裴二叔见鬼一样看着他从角落里变戏法一样找出根手臂粗的棍子,吓的磕磕绊绊起身,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大、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别、别动……”
熟悉的棍子,熟悉的表情,瞬间叫他想起了幼时被武力支配的恐惧。
裴二婶还云里雾里,这棍子一看就是吓唬人来的:“你怕什么,大哥还敢真打你不成?”
他咋不敢呢?!!
裴二叔连连后退,都没空回裴二婶的话。
裴西岭大步走向他:“这是先前杖责不孝子的棍子,想来你也会满意,不必谢我,长兄如父,这是我分内之事。”
裴二叔见说不通,下一瞬拉起裴二婶就跑。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棍子就直直落在了他背上,还特意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绕过了裴二婶,裴二叔只能放开裴二婶的手,自己嚎叫着满屋子跑。
外头,管家站在门口,听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叫声,眼神微有动容。
果然侯爷回来后,这府里都有生气多了。
赵瑾在知道裴二叔挨打的消息时,裴西岭已经来了正院。
她坐在桌前看着他,微微挑眉:“侯爷打了二弟?”
裴西岭点头:“他品行不端,我该替父亲教导他一二。”
赵瑾仔细端详了他一眼:“侯爷好像并不伤心?”
从记忆来看,这位虽然面冷,但对认定的家人还是很好的,尤其是那一双嫡亲弟妹,即便知道他们能力扶不上墙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先是裴承志,再是裴二叔。
赵瑾很想知道现在裴西岭的精神状态。
“品性有瑕是他之过,而并非我,因为旁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不是明智之举。”裴西岭淡淡道。
赵瑾眼神微妙一瞬。
裴承志那样畜生,裴西岭也只认为这是前者劣根依存,而并非他的教养问题,对裴二叔也一样,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没错,如果有问题,那一定是旁人的。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这套现代人的养生大法,显然跨越时空的裴西岭也理解的很透彻。
从不精神内耗,这就很好。
她看着裴西岭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些欣赏。
“侯爷来正院,可是有事找我?”
裴西岭肃着脸科普:“正院是我夫妻二人院落,而并非夫人一人独有。”
赵瑾点点头:“所以侯爷有事吗?”
裴西岭沉默了一瞬,还是道:“州哥儿与允哥儿的婚事不急,可叫他们先参加科举,待榜上有名再行说亲。”话落,他顿了一下,“若夫人执意先相看,烦请先同我商议人选。”
裴承州现在是世子,便是裴承允的婚事也不能轻忽,裴西岭风头正盛,打上几个孩子主意的人家并不少,结亲人选更要慎之又慎,免得牵连到前朝朝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瑾也明白,只道:“我也觉得不急,先立业,后成家。”
裴西岭点头。
在正院坐了片刻,他便离开了。
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一如从前的下人们,他心中情绪难得有些复杂。
怎么可能不伤心。
他不过同从前一样出去打了一回仗,唯一的变数就是多了个假死,回来却像是变了天一样。
长子跟外头女人跑了,养了十三年的闺女不是自己的,一心提携的弟弟妹妹原是个势利的白眼狼,就连媳妇儿都好像换了个人……
思来想去,竟只有双胎儿子最贴心。
想到这里,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到底不是人人都同他一样品行忠直,刚正不阿。
他想了想,随手拦住一个小厮。
“侯爷有何吩咐?”
“去叫世子和三公子来前院书房。”他道。
左右无事,便考校考校功课吧。
爱他们,就要对他们的功课和前程督促负责。
“是。”小厮忙往宁安院的方向去了。
正院这边,赵瑾则继续看账本,虽然暂时和离不成了,不过自己的事业还是要搞起来,事事都靠男人,只会连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好在如今她的胭脂铺子生意极好,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她已经在计划着扩大规模了,还有其他铺子,先前给了计划书,现在成效也该出来了。
想了想,她准备自己出门去瞧瞧。
反正现在不是寡居,她日日出门都没人会说什么。
翌日早膳时她便顺势问了问裴羡和裴欢颜,两人也都在府里憋闷许久了,都想同她出去走走。
于是用过早膳后赵瑾便带着她们一起出门了。
“母亲,我们先去哪里?”马车里,裴羡问道。
“先去锦绣坊,然后再去书肆瞧瞧。”赵瑾回道。
锦绣坊便是她那家胭脂铺子,赵瑾打算先过去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是买下旁边的铺子合并,还是另开分店。
书肆那边则更简单,只是瞧瞧装修就好。
裴欢颜忽地道:“前日来顺进府送账本时,曾同我提起过,白瑶青这几日一直在珍宝阁守着,似乎是想见我。”
裴羡顿了顿:“我们今日不去珍宝阁。”
裴欢颜摇摇头:“锦绣坊是母亲的铺子,如今满京皆知,若等不到我,白瑶青许会去锦绣坊候着,听说大哥被父亲打的下不来床,连请大夫的钱都是当了首饰才勉强凑够,若当真走投无路,只怕她更要闹。”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
若在侯府闹还好,总归关起门来传不到外头去,可若在锦绣坊里闹,只会叫人看了笑话。
因为一个白瑶青,他们平阳侯不知生出多少笑话。
赵瑾不置可否:“何谓走投无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靠自己双手吃饭都做不到的人,有什么脸面说走投无路。”
裴承志就不说了,向来不食人间烟火,指望他比指望母猪上树都难,可白瑶青好歹从前还卖了好几年的鱼,如今倒是也被养的不识五谷杂粮了。
两个准备混吃等死的人,还给惯出毛病来了。
裴欢颜闻言,也深以为然的点头:“母亲说的极是。”
很快就到了锦绣坊,白瑶青没出现,倒是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听着外面的理直气壮的呵斥声,赵瑾动作一顿。
“是黛莎郡主?”裴羡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