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匆匆与完颜娄室相辞,带着兄弟离城回寨,天上那雪越发下的紧了。

娄室望着宋人背影消失于风雪中,忽然摇头叹息:“以往多有人在阿骨打皇帝面前,说宋人不堪征战,如今才知都是以讹传讹也。这般冰雪寒夜,我尚难支,他这一伙人袭城在先,回营在后,往返奔波,面无倦色,纵使我女真勇士,也不过如此也。”

身旁部下想了一想,皱眉道:“或许宋人之中,只有这百余个善战,也未可知。”

娄室冷笑连连:“岂有此理,若宋人皇帝真有这般本事,能把国里最厉害的百十人都挑出来做使臣,那这个皇帝岂不是圣明之至?他那南国地大物博,繁华富贵,若是皇帝真个圣明,自然不乏勇冠三军之将、能征惯战之军!”

叹息一会,又道:“你们仔细想想,其实武兄弟说的倒也不错,若那宋朝当真软弱,又岂会在辽、西夏、大理、吐蕃等强邻环伺间太平百余年?”

风雪之中,曹操倒是没料到他这般来去如风,竟给完颜娄室带来了巨大震撼。

而他手下普通军士,以及呼延庆一众部下,也都不曾有丝毫多想——这干人虽然顶风冒雪难挨,此刻心中却都是欢喜难胜,满脑子想的都是:不料武节度竟是如此了得,领我等风雪下坚城,真如话本里写的一般,当真英雄了得!这也罢了,偏又如此大方,许了我等回宋后,一人二百两银子厚赏——他这等人物,自然所言无虚也。

身外风雪虽然冰寒,然而想到那二百两银子到手后的用途、安排,众人的心肠无不火热,哪里还觉得不堪驱驰?

众人裹风挟雪而行,快到五更天时,离大营所在还有二三里,忽听得风雪呼啸声中,有杀伐之音隐隐传来,老曹精神一振,提气高呼:“听那响动,必是辽兵杀至也,众兄弟,各自用心,随我杀敌!”

众人擦去眉上雪、睫上霜,齐齐打马提速,然而风狂雪厚,马儿纵然尽力驱驰,却也快不到哪去,曹操正自心焦,忽然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影,猛地自雪幕中冲出,观其服色,正是辽军。

风雪之中,目难及远,因此两军望见彼此时,相距已是极近。

只不过曹操这里早就有所预料,辽军却是猛地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这般暴雪天气,竟然还有人埋伏在营外,前面的辽军本能的勒马,后面的兵马却闭着眼只顾乱冲,队伍顿时乱将起来。

曹操一件大喜,高声大喝:“女真营中布下陷阱无数,有心算无心,辽军必然大败——这伙人定是败军无疑,吾等安能当面容他走脱?兄弟们,杀灭辽狗,震慑女真,正在此时也,杀啊!”

那百余人闻言,齐齐咤喝,各自把笼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摸出兵刃就向辽军杀去。曹操当年也曾远征乌桓,晓得这里天气极寒,故此早早便让众人以布匹、稻草等物,裹住了兵刃,抓握时便不至于冻手。

林冲、史文恭两个虎将策马当先,一条蛇矛,一条画戟,荡出寒光数丈,那伙辽兵志在逃命,匆匆遭逢强敌,如何能挡?被他两个手起戳翻三二十个,愈发大乱。

这伙辽兵的来头,却不出完颜娄室所料,正是新晋的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所部。

这数年女真势大,辽国屡败,失城陷地,许多贵族、富户,资产妻女都为女真所夺,因此南京道的大家富户惧女真如虎,各家怕他一路打将来,于是都出人出钱,凑出一支装备精良的轻骑来,献给国家御敌。

这队人马一向由辽国皇叔耶律淳统领,后见耶律大石能战,便将之交付予耶律大石,屡经征战后,尚有四五千众。

轻骑兵往来如风,耶律大石又擅用奇兵,这支轻骑在他手上,倒是威力毕现。

这一次听说金国出名善战的完颜娄室率领七千众,袭取上京之门户懿州,他便遣人联系萧干,欲联合怨军之力,于懿州城下击杀娄室,以挫金国之锐气。

不料今天大雪忽如其来,事先竟无半点征兆,耶律大石认定此乃天佑辽国,欢喜无比,对部下道:这般大雪,金人必然无备,我等莫辞辛苦,轻骑突袭,踏雪袭营,必可大破之!

于是行军一夜,潜行至金营外,果然斥候全无,守夜军士也不用心,营中只见灯火微茫,显然金兵都在沉睡,愈发大喜,当即率军鼓荡杀入,不料冲至营中,忽然天塌地陷,无数人马平白落入深深陷坑。

这里又要说到完颜娄室,着实有闻一知十之能——

此前曹操献上计策乃是两条,一是分兵趁夜取懿州,二是掘坑营中待伏兵,只说道“大营之中,遍掘陷坑”,娄室却在这八个字的基础上大加发挥,凡是所掘陷坑,底下都以长矛、锐木竖起,人马一旦跌落,便是有死无生。

而且陷坑上面的布置也不相同,最外面的尽数覆以木板,最里面的则仅仅覆层单布,里外陷坑的承重能力大不相同。

这般一来,敌军涌入时,外面的陷坑一时不得塌陷,直待敌兵冲到内里,才陷入坑中来,而这时他的后军也已冲入营中,那外面的陷坑屡遭践踏,正好塌陷,着实是歹毒无比。

正因如此,耶律大石近五千骑涌入,不过数个呼吸,便有近半人马落入陷坑,金兵大营中间霎那间灯火通明,韩家父子指挥伏兵杀出,都持长矛、长刀,沿着事先所留的道路,徒步而战。

那些辽国骑兵不知何处是陷坑,一个个小心翼翼不敢妄动,都遭他成片攮翻,耶律大石见不是头,一声呼啸,带着身边八九百人退出金营,强自辨了辨方向,决定先杀去懿州城落脚,谁料又和曹操撞个正着。

风雪之中,一时也看不出曹操人马多少,辽兵们本就新败丧胆,林冲等又是锐不可当,交锋无多时,便自大溃。

耶律大石望见战兵惨呼四溃,心知狂澜难挽,心中一阵绝望,仰天大哭一声:“完颜娄室不过一个女真蛮子,如何这等多智?内有陷坑,外有伏兵,这场大雪,竟是为他所下不成!这是天要灭俺大辽么?罢了罢了,吾自幼苦读兵书,竟然败在野人之手,不就这里一死报国,还待如何?”

正欲抽剑自刎,忽然又一停:“如此枉死,于国何益?好歹斩他几员将,叫他见我辽人骨气!”

想到这里,当即擦泪,提起手中宝刀,便要决死一战。

他这一番做派,顿时感动了麾下两个骑将,一个是番将琼妖纳延,一个乃是燕京汉儿寇镇远,都有万夫不挡之勇,闻言慨然道:“大石林牙这等人物,尚不惜生,我等战将,岂肯独活?便随林牙去杀一个天翻地覆,以泄这无穷之恨也!”

当下琼妖纳言,腰悬银鞭,使一杆蘸金枪寇镇远使一条点银枪,两个伴在主将左右,直直杀将过来,史文恭见他全军皆溃,只有三个大将满面决绝冲来,知道是来拼命的,顿时战意大起,长啸一声,一摆大戟,先拦下了耶律大石。

琼妖纳延、寇镇远正欲围攻,林冲长矛一递,早将寇镇远接下,栾廷玉正欲去战琼妖纳延,却听孙立叫道:“师兄,这场功劳让我!”飞马而来,一枪直刺琼妖纳延面门。

曹操见他三个出手,心中无忧,指挥众人截杀辽军,然而终究人少,只杀得二三百人,余众都在雪地里跑散了。

曹操亦不敢远追,呼回众人,只见那六员将捉对厮杀正酣,当下围住观看,点头道:“这三个辽将,武艺却是非凡,可惜撞着我们兄弟。”

阵中,林冲与寇镇远战了三十余合,一条蛇矛,不离他心口喉间:他招数精熟,力大矛沉,寇镇远先还和他有来有往,到了二十合后,便只有招架之力,一条银枪使发了,兀自遮拦不住。

花荣叹道:“自古便说百尺竿头,难进一步,林冲哥哥自杀了高俅后,心结打开,大悟大彻,所进却又何止一步也!这个银枪辽将,其实算了得的,若是花某对上,单以枪法论,并不胜他把握,然而遇上林冲哥哥,怕是支撑不到五十合也。”

栾廷玉亦连连点头:“林教头如今武艺,圆融剔透,已臻宗师境界。”

话音未落,林冲将矛一拍,荡开对方银枪,随即矛头活蛇般一转,撕裂寇镇远护心甲,深入其心一尺有余,一拧一抽,顿时一腔热血,自心口喷出一丈多远,寇镇远低头看了看胸口之伤,又抬头看了看林冲,艰难开口道:“好厉害!”

晃了几晃,银枪落地,尸身坠马。

花荣叹道:“三十九合!”

耶律大石见死了爱将,大吼一声:“老寇,老寇,你英灵未远,待我斩了此将,再来为你报仇!”

他的刀法也自非凡,然而史文恭何许人也?闻言顿时大怒,低喝道:“兀那辽将,好大口气,倒看伱如何斩我!”长戟顿时一紧,耶律大石只觉呼吸一滞,满目都是戟影,心中大骇,再无还手之力,只能紧紧守住门户。

另一边孙立和琼妖纳延大战,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铁枪荡起层层黑雾,金枪舞出灿灿金霞,两匹马转来转去咬在一处,整个是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枪来枪往风千缕,枪去枪还花万团,二将叱咤连连,都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压箱底的绝招,却兀自奈何不得对方。

四将又斗十余合,史文恭暗自恼怒,心道林冲这般快便解决了一个,偏偏我拖延许久,岂不是显得我不如他?他的武艺虽然高,莫非我史文恭就不奢遮么?

念及此处,忽然一声大喝,戟上气力,平添三分,当头便是一斩,耶律大石奋力招架,只觉双臂酸麻,一口气还没回过来,却见对方飞快收戟,随即又是一斩,惊骇之余,连忙压榨出骨子里的力量,奋力再往上架,却不料刀戟所及,那戟上竟无一丝气力,被他劈得飞出老远。

敌人虽然失了兵刃,然而他这一刀全力而发,招式顿时使老,门户大开,心中顿觉不好,急欲策马避开时,史文恭一拳早中面门,打得耶律大石往后一仰,手中大刀被人劈手夺去,没等回过神,便觉肚带上大力传来,人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再回过神时,已被史文恭挟在腋下。

他楞了片刻,这才恍然此刻处境:啊呀,某家一生好强,谁知被敌将走马所擒!这些金人,哪里找来许多猛士?

这时忽听有人呐喊:“好啊!挟死了他,挟死他也!”

又听擒自己之人笑骂道:“滚蛋,傻小子,你当我同你一般无聊么?”

话语入得耶律大石耳中,心头猛然一震,这才惊觉这些人此前说话,也是这般语调——

他自幼博学,精通诸族语言,先前厮杀激烈不曾留神,此刻才发现,这些人说得竟然不是北地汉儿的语调,而是宋人的言语!

此地如何会有宋人?

莫非宋国和金国联手了?

可是宋人之中,也有如此好汉么?

一瞬间,无穷疑问从脑海里钻出,冷汗瞬间湿透衣衫。

一直到史文恭将他掷在底下,几个军卒飞快地将之绑了,耶律大石才忽然清醒,抬头看着曹操:“你们,是什么人?”

曹操有些惊诧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么多好汉,一眼看出我是为首的,单这份眼力,便已不凡。他笑眯眯点点头:“大石林牙,久仰大名,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呵呵,辽东一百零八飞狼盗,你听过没?”

耶律大石缓缓摇头,心头却是一松:我误会了!他们原来是辽东本地的强盗……

这时场中形势,又是一变!

眼见林冲三十九合刺杀寇镇远,史文恭五十余合生擒耶律大石,偏偏自己打了许久,未占到一丝上风,孙立大觉羞恼,心道:这个敌将,还是我从师兄处抢得,若是久久不能赢他,难道叫众人就在大雪里等我?若是一会大家不耐烦,一拥而上,岂不是见我无能?

他本是好胜心极重的人,一念及此,忽然改了单手持枪,右手一抖,那口竹节虎眼钢鞭翻入掌心,提起就砸。

琼妖纳延见他好兄弟寇镇远身死,主将被擒,四下敌人围得密实,早无求生之意,只要尽力展示出自己苦练了半生的艺业,最好能临死前打杀了这个敌将。眼见孙立取鞭砸来,当即踢马跳开,大喝道:“南蛮子,休逞凶,偏你会使鞭子?”

当下金枪交到右手,左手掣出腰间那口银鞭,呜的一下横扫孙立面门。

有分教:北境风狂急雪吹,奇袭兵败大石悲。辽儿热血凝冰底,踏破上京势愈危。

昨日描写夜袭城池,解宝登城一段,有书友指出不妥,概其受伤不及十日,自难痊愈攀绳以登,此笔者之误也,今已改之为留于营中养伤,并未参与攻城事。

请见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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