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初秋之日,黄昏时分,一个男子在一间简陋的村庄房舍前,遇见了一种自顾开放的紫花,十分可爱,心中顿生怜惜,觉得花儿开在这样破败的地方真是薄命。于是,男子命身边的侍从摘一朵花过来,就在这时,屋内出来一位俊俏女子,递过一把白纸扇,说:“这花柔弱娇嫩,不可用手拿的,得用纸扇托着。”
男子接过扇子,将摘下的花置于扇面,目光却被女子的姿色牵住。只通过一朵花和一把纸扇,男子和女子就这样认识了,互生爱慕。但两人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自始至终,他们都向对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每当在一起的时候,男子就叫女子“夕颜”,女子则称男子“公子”。
其实她的真名也并不叫做夕颜,夕颜这个名是这个男子给她的。
男子本身是皇亲贵族,为了不引起女子的猜测,每次都会穿上粗布衣服装扮成贫民,在天色已暮的时分去村庄见她。女子温顺娴静,才情与趣味皆不流俗,对男子的来去行踪也不深究,纵有痛苦与悲哀也是不露声色,这一切都表明她是有来历的,并非一个普通村女。
男子原未打算对女子过久留恋,但女子的品性与神秘却使他欲罢不能。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恩爱如胶,又像一个虚幻的随时会消失的迷梦。男子为此内心不安,深恐在某一天去村庄时不见女子,无寻觅处……
女子死后,男子打探出了她的身世,原来她也是出身贵族,只是父母早亡又逢家道没落,才成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在遇到男子之前,女子已被另一个轻薄的贵族男子爱了又弃,生下一个不被认养的孩子。女子的一生可谓凄凉短暂,正如男子遇见她时看见的紫花,即便开在破败地方,即便娇柔美艳,却早已被注定了是薄命的花儿。
“夕颜,虚幻渺茫且易碎易逝的美好。”
彩线绣了细蝶的袖边凉丝丝的拂在手臂上,一整晚了,我越想越觉得内心虚疚,隐隐不安。
东方冉冉现出的瑰丽颜色,正一点一点的从云纱窗外抛洒进来,既聚集,又分散,既整齐,又凌乱,倒把房中在无意间凸显出了一种别有的韵律。
我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菊香随之而入,柔柔地拉开薄如蝉翼的青色密纱帐帘,一边用正迎着晨光泛起利落光泽的银纹饰钩挂卡好,一边笑说道:“昨晚上,怎得是明世子把二小姐送回来的?”
我起身撑坐在床沿,轻笑道:“不过是赏花时碰巧遇到了。”菊香伺候我穿好鞋袜。
我见菊香神色不似往常般张扬,又问:“怎么了?”
菊香垂眸低声道:“要奴婢说,二小姐昨晚上就不该出去,”声音越说越小,“可二小姐偏就不听。”
我看着菊香,蹙了蹙眉,笑嗔道:“菊香,你今儿一早进来就不大平和,特意给我来添堵的是吧?”
菊香忙摇头,嗫嚅道:“云南王府里的闲言碎语都满天飞了,只有二小姐自己还不挂心。”
我对着菊香咧嘴一笑,“原来你就是在担心这个啊,”轻摇了摇头,“不是早就满天飞了吗?”
菊香讶异的看着我问:“二小姐如何这么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又道:“若换成别的女子早就……早就……”
我见菊香话顿在那里说不出口,便接道:“早就不敢出门,没脸见人了,是不是?”我不在意的摇头笑了笑。
菊香的眼中满是惊恐,紧紧的盯着我,我拍了拍她,说:“你呀,还是见的人太少。”若只是因为这样就不敢出门,没脸见人了,那我或许早在三年前就该自尽去了。
我在房中踱了两步,看到案上的宣纸被我昨儿掐出了几条深深的印子,不禁低头撇嘴盈盈一笑,又仰面伸了个懒腰,忽想到了什么,转脸问菊香道:“园子里的荷花是不是正开得盛?”
菊香微微点头,“是,八月正是王府里荷花开的时候。”
我想了想,说:“那我可要去看看。”反正待在房里也是虚度光阴,还容易生出许多焦虑担心来,弄得自己成天悲春伤秋,跟个怨妇一样,倒不如出去走走看看,那些夏光浪漫,藕花汀榭。
外面的空气果然更清爽些,万簇金箭似的霞光还未消散,从云层中迸射出来,鲜红鲜红的,云朵在晨风轻轻吹送下,渐渐向前移去。到处都是落英缤纷,随处可见的娇嫩花瓣一如舞者般裹着清风翩然起舞,花香扑朔而来,伴着远处的乐声,夏意即刻如水一样的流过肌肤,柔柔倾泻。
池里的水清撤见底,清晨的露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的停在荷叶上沐浴着朝光,金光闪闪,异常美丽。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像一位位穿着粉红衣裳的少女立在那里,姿态各异,互相挨扯着深入浅出,郁郁绽放。
我一时站着觉得有些热,便弯身脱了鞋袜,挽起裙角,小心的朝水里走下去,双足接触到池水的一瞬间,我浑身一颤,从没想过,八月里的池水还是如此冰凉。
我回头对菊香道:“这水比我想的要凉!”
菊香“噗嗤”一声笑开了,忙道:“二小姐等一会儿,奴婢去给二小姐取脚帕子来。”
我立在池边,踢起一波水花,算着菊香来去的时间,恍然断续听到谁在诵着:“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这声音,似是吴耀,诵的,是柳永的词。柳永,创婉约诗派,是我很喜欢的词人,其实,有的时候我读到容大人的词句时,总会暗暗想,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我轻轻一叹,猛然间闻到似有醺然醉人的酒香飘荡过来,一叶极小极精致的小舟从藕花深处争渡过来,我挣眉低笑,应和道:“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
小舟荡到眼前,吴耀斜倚在里面,身上淡淡的穿着一件水墨色的纹袍,神情慵懒闲适,对我道:“怎么是你?”轻叹一声后,无奈道:“上来吧。”
我爬上去,怔了怔,问:“你本是在等谁?”
他看了看我,嘴角浮出一汪笑,轻指着我说:“你把他看得也太紧了,特意给他下了帖子,派人送去,说好的泛舟莲间,竟是没来成,”一脸的笃定,“定是被妹妹你给拦住了,是不是?”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哥哥,你莫不是喝醉了,瞎说什么呢!”见他不理,我又说:“我可从来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一茬。”
吴耀叹了一声,接着诵:“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我捂嘴笑了笑,打趣道:“公主怎么把你逼成这样了?”
他朝我摆了摆手,说:“我太难了……夹在爹和公主之间,既不想让公主伤害爹,又不想公主被爹伤害,”重重的一叹,“太难了。”
我打量着吴耀,忖道:“哥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吴耀依旧是朝我摆了摆手,却不答,只是抱着酒瓶子空笑许久。
我看着吴耀烧红的面色,摇了摇头,婉转道:“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吴耀微眯着双眼,目光淡淡的,“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我问:“公主可开始接受你了?”
他点头,又摇头。
我明白的,吴耀选的这首《玉蝴蝶》,正是想表达自己的孤独怅惘之感,建宁和吴耀这交织难耐的关系,迷蒙而不可尽见,妙合无垠,又声情凄婉。
我想了想,又说:“你在这里喝醉了,公主知道吗?”
吴耀却只是笑着看我。
过了会子,吴耀举着酒瓶,胡言乱语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我蹙眉瞅着他,道:“你安生些吧,若是被爹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吴耀借着酒胆说:“爹?”大吼了一声:“他敢?”
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就传来一句震耳发聩的:“说谁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