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哥对眼下的情形可还满意?”程林笑眯眯的开口道。
四旬有余的程林是四海商行杭州府的掌柜,月前接到京城总行的指令后,四处探访下来到织户众多的长安镇,开始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打探数日后找到了黄滨。
程林原是范永斗设在太原城几家商铺的总掌柜,处世精明,手段圆滑。四海商行接手晋商全部资产后,对原有人员全部留用,位置也几乎未动,程林得以继续执掌四海商行在太原的业务。
后因商行要扩大在江南一带的经营范围,程林被抽调来了杭州府,在城中盘下了一处经营不善的绸缎店作为落脚之处,然后再寻机经营其他生意。
来到杭州两月有余,程林平日就是四下转悠,以求对所处之地有个大致的了解。
上月接到指令,要他寻找合适的地方,筹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型丝绸工坊,争取在杭州一带一炮打响,并尽量争取丝绸的定价权。
做生意很多原理都有相通之处,虽然对于丝绸工坊尚处于一知半解的地步,但不妨碍经商多年的程林迅速抓住其中的关键——建立这样的工坊,必须要在拥有大量织户的地方。
经过一番打听之后,程林出现在了长安镇。
黄家正屋的客堂中,黄滨和程林相对而坐。两人已经叙谈了一会,话题就是黄滨家以及长安镇的织绸事宜。
黄滨开口道:“不瞒程员外,现下小人家中日子虽然过的甚为宽裕,可小人觉着,要是手中银钱富余,能将自家工坊再扩充一些才会更好。”
程林满意的点点头,笑道:“黄小哥,老夫想和你谈一件正事,听完后你给老夫一个答复可好?”
黄滨点头道:“程员外有话请讲,小人听着便是!”
程林收起笑容,盯着黄滨的眼睛正色道:“要是有人出资,筹建一座容数百人的大工坊,专事织绸;聘你作为工坊管事,每月五两银子月酬,且给你一成干股,你会如何答复?””
黄滨闻言楞了一下,脑子迅速转动,瞬间得出答案:要真有这等好事,自己肯定会答应!
他冲着程林抱拳一礼道:“程员外,您适才所言莫不是哄骗小人?要是能建起偌大的工坊,一年所赚银钱可是了不得!敢问员外,是何人愿出资做此大事?”
他从事织造近十年工夫,自是明白织绸的利润有多厚。自家不过五台织机,除却工人薪酬、吃饭等杂项开支,一年能有四十余两的纯利,这笔银钱在当时已算是相当高的收入了。
但这笔银子赚的甚是辛苦,一年到头根本没有空闲之日。若是做了工坊管事,不光是每年的薪酬比他现在所得略高,更兼还有一成的干股。要是工坊有一百台织机,一年下来就有近千两的利润,自己拿一成就是近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年就有一百五十两上下的收入,那可比自家单干强了太多。
程林笑道:“那看来黄小哥有此意愿喽?”
黄滨频频点头道:“真有此事的话,小人十分情愿去做!家中爹娘也不会阻止!”
程林笑道:“既是黄小哥答应此事,那老夫就告诉你,京城的四海商行要在长安镇建造一座容两百台织机的大工坊,老夫是商行杭州府的掌柜,故此事由老夫全权负责!只要黄小哥你愿意做工坊管事,一切相关事宜皆由我们四海商行负责便可!”
四海商行?自小到大只去过海宁县城,平日甚少与人打交道的黄滨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程林笑着开口道:“黄小哥心有疑虑也属正常,等工坊开建时你便放心了!老夫之所以看中你,也是打听过好多镇上的百姓;许多人夸你头脑机灵,技艺精绝,更兼为人忠厚;家有余财后,时常接济左邻右舍,故此老夫才寻到你!”
黄滨双手连摆,逊谢道:“当不得乡亲们夸奖!小人所为皆是力所能及的小事,论家境,小人家衣食无忧,日子尚可,有些余力能帮助他人,也是小人该当的!”
程林满意的点头道:“黄小哥仗义疏财,值得夸赞!现下工坊一事上老夫还有不明之处,须得问个清楚!”
黄滨抱拳道:“员外请直说便好,小人知无不言!”
程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粗瓷茶杯道:“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了!老夫觉着,建工坊倒是不难,织机更不在话下。老夫想知道的是,雇工可是好请?工钱一日几何?所需雇工共需多少?”
黄滨想都未想张口答道:“员外,小人就把自家状况说说,员外就会明白:小人家中五台织机,雇工十二人,每人每日三十五文工钱,管饭两顿,工时从辰时到酉时。镇上各家大致如此,相差不大。员外所说两百台织机的话,需雇佣四百余人,只要工钱日结不拖欠,工人倒是好找,镇上织户两千余户,织工老少妇孺相加怕不有五六千人之多!”
程林咋舌道:“镇上共有万余人口,岂不是说大都会织绸?”
黄滨自豪的笑道:“大都会织绸谈不上,五成以上总是有的!只要工坊建起,工钱合理,工人却是不难找!”
程林沉吟一会后开口道:“工坊所雇工人,每日工钱四十文,管饭两顿,若是织的好绸者工钱另行再加!”
四海商行的各种账册,以及各地商铺的文案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之上。看着厚厚的一摞材料,朱由检不由得头大无比。
文科生向来对数字既不敏感并且十分抵触,何况古人的记账法他也看不太懂,再说这些账册已经由专人审核过后才送来的,他也没必要一一查看。
拿起几册商行新辟府县分行的文案看了看,朱由检对四海商行的效率还是相当满意的。
商行遵照朱由检的指令,在杭州府开办了拥有两百台织机、四百余雇工的大型工坊;在山东青州府颜神镇和江西饶州府景德镇分别收购或新建三处民窑,雇佣技师和窑工数百人,目前这数处工坊民窑都已开始正常运转。
这些工坊窑炉本身产生的利润倒是无所谓,但他们产出的丝绸和瓷器将会被四海商行以数倍的利润经销各地,并且带动当地行业的发展,这才是最重要的。
规模化势在必行,小手工作坊要慢慢淘汰。
这样做不会让从业者受到伤害吗,反而会更加受益。
因为四海商行开始就把调子定高了。
工坊的工钱给的比别人高,这会使得绝大多数人得利,少部分小作坊经营者虽然受到冲击,但相信他们会从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绝不会因此没了收入来源。
商行还在福建泉州购得五百料商船一艘,重金雇请常年来往海上的船长和水手,准备尝试往吕松航线跑一跑,积累经验后再购买更大更多的商船。
推动大明前行的措施已经开始全面实施,虽然不够全面,但至少付诸于行动上,现在只需耐心等待,中间再予以随时调整便可。
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这种相当于改天换命的天大之事,需要很长的过程,道路相当曲折难行。
目前的历史走向已发生了变化,自己再也不能根据史书去判断和计划了。
现在已进入崇祯九年的腊月,还有二十余天朝堂和各地官府将进入年假,很多事要等到崇祯十年再说了。
两个月前以各种身份进入辽东的锦衣卫不时的将各种消息传回,其中就有辽东将门与建奴私通款曲的内容,但双方具体买卖何种物资以及数目不详。
这条消息证实了朱由检的猜测,辽东将门确实在养寇自重。
本来朱由检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后会非常愤怒,没想到看完后自己的内心并无太大的波动。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判断正确了,之所以派遣锦衣卫暗中前去调查,不过是希望自己猜错了而已。
这个问题绝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也不是只这一次,建奴之所以逐渐壮大起来,辽东将门功不可没。
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出发,这样做没错。只要有建奴在,辽东将门可以在大明保持其特有的地位,维持现有的荣华富贵。
可祖大寿们错误的判断了建奴的野心,他们此举无疑是在养虎为患。
到底该采取何种措施禁绝此类行为呢?
目前国内虽已大致安定下来,但朱由检能掌控的军队还不具备完全替代辽东军阀的实力。
孙传庭的秦军远在西北,曹文昭叔侄还要更往西。并且按照朱由检的旨意,孙传庭和曹文昭还要分别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其形成战力尚需一到两年。
卢象升、黄得功尚在进剿湖广一带的张献忠、革左五营,就算很快剿杀了流贼后,他们麾下的士卒也该得到充足的歇息。
尤其是卢象升的天雄军,从崇祯二年组建至今,一直不停的四处作战,将士们已是疲惫异常,要不是卢象升的个人魅力,厌战的情绪早就爆发了。
洪承畴所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甭管后世对左良玉、贺人龙、左光先、艾万年等人如何的贬低,但几人到现在并无过分之举,与贼交战时反而十分的勇猛顽强。
至于历史上他们在后世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堪:丢弃主帅逃命、擅杀良民冒功、骄横自大不听朝廷调遣等等行为,更多的是心理上对大明绝望后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这些将领与手下士卒,同样是征战多年,厌战情绪导致的心理扭曲和压抑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若是不及时得到休息和奖赏,再将其调到危险地区,怕是会出现无法控制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