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寺又名皇觉寺,洪武十六年建成,在整个大明地位尊崇,被誉为圣庙。
寺初建之时,规模宏大,占地1282.5亩,向有“僧童骑马关山门”之说,寺由中都名匠营建,雕刻精细,规制宏传,等级甚高,是中都城的重要建筑之一。
寺宇楼阁规模极为宏丽壮观。有佛殿、法堂、僧舍之属凡三百八十一间。加之太祖亲书御制龙兴寺碑文,御书“第一山”碑,更加增加了龙兴寺威严。
崇祯八年处流贼攻入凤阳府时,龙兴寺遭到严重毁坏,寺内房舍被焚毁六十余间,太祖皇帝碑文也被付之一炬,寺内僧人也都逃散一空。
龙兴寺现今成了一个大工地,上千名士卒民夫正在匠人和工头的指挥下埋头苦干,这些民夫都是从凤阳府下辖各县征调而来,士卒则是凤阳中卫和皇陵卫的部分官兵。
在一间被焚毁大殿的背面,数名士卒七仰八躺的正在休憩,一名二十多岁,瘦削精干的年轻军官正在聚精会神的削着一块短木,随着手中锋利的长匕首来回砍削,木屑纷飞,一把像模像样,小巧精致的横刀渐已成型。
一个仰面躺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正在眯着眼看天的三十岁左右的士卒开口道:“头儿,你家俺弟妹这手艺真是没的说,烙的干面饼又香又有嚼劲,配上一根腌萝卜,啧啧……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就是少了点,分给俺的那一张,俺还没琢磨过味来,就咽到肚子里了,唉!”
“滚!一共他x的十张饼,你们这帮孙子抢走大半,人家是几个分吃一张,你他娘的自己独吃一张,还没够了是吧!”
年轻军官放下手中家什笑骂道,旁边几名士卒也开始起哄:“张老三和猪一样能吃,哪次有好东西都是你吃的最多!”
“队正,俺看呐,张老三惦记的不是面饼,惦记的是俺嫂子,嘻嘻~”
“俺也觉得是,这厮动不动就弟妹弟妹的,好几十岁的人了,媳妇都娶不上,这是想好事了!哈哈!”
张老三丝毫不以为忤,得意洋洋的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懂个屁,俺不娶媳妇是怕麻烦。俺自在惯了,要是娶媳妇还得生孩子养家,想想就瘆得慌!看看俺今时多快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发下饷银,想咋花就咋花,快活似神仙哉”
年轻军官是凤阳中卫的队正李树春,世代凤阳中卫军户,十八岁娶了同为军户的赵氏为妻,妻子先后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小虎已经五岁,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李树春趁着休憩,找了块上好木料给他削一把小木刀带回去。
听到张老三说到饷银,李树春心中不禁一沉,他所在的中卫已经数月没有发饷了,很多成了亲的士卒家中已经揭不开锅,
他是凭借着一手精巧的木匠手艺,偷偷给一些大户人家打造家具,才维持着现在温饱的生活。
可大多数士卒都是身无长技,除了靠着时有时没有的哪点可怜的粮饷外,要么就是妻子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要么就是指望父母兄弟周济度日,李树春平日也没少接济同队的部下。
一名士卒恨恨的道:“俺听人说朝廷不是没拨粮饷,只是到了卫里,都让那帮老爷们短下了!俺们连糠菜都吃不饱,老爷们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呸!这个狗世道!”
“就是!凭啥朝廷给俺们的饷银让他们短下了?俺不服!”
“俺家媳妇跟了俺,就大婚那天吃过一顿白面饱饭,俺想想都觉得对不住她!”
“往常给朝廷做工还管高粱米饭,这回还得自家带饭!”
“听说那个狗太监和陈弘祖把朝廷发的军粮都倒卖了!”
“侯定国那个小狗没少跟着沾光!”
张老三坐起身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二狗子,俺营帐里还藏着几十个铜板,收了工回去,你拿回去先使着,等有了再还俺吧!”
李二狗就是那个说媳妇只吃过一顿白面饱饭的士卒,他听张老三这么说,眼圈一红,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俺还欠着三哥几十个铜板咧!哪能还要你的钱,俺还没那不要脸法!”
“屁!要脸就他娘的让媳妇吃上饱饭!人家大闺女嫁给你,就是为了跟你喝西北风?你媳妇大肚子了,不吃饱咋生娃娃!?再说废话老子抽你!等着跟我拿钱!”张老三怒道。
李二狗眼里噙满泪水,心里既愧疚又感动,嘴里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其余几人也或多或少受过张老三的照顾,都是对他感激异常,知道他就是嘴臭,但心肠柔软的很。
李树春道:“二狗,你家媳妇啥时候大肚子的?你咋不早说?”
李二狗伸手抹了把流出的泪水,低着头道:“两个来月吧,前些日子吃饭就吐,俺以为病了,找了个郎中看了,才知道有喜了。”
李树春道:“收工回去,跟着去俺家,俺家还有些粗面,你拿些回去,再带上几个鸡子儿,给媳妇补补,女人有喜不能缺了养分!”
李二狗刚刚擦掉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他啜泣着道:“队正,你和张三哥对俺的恩德俺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俺就是有时就想着,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俺们就这样子子孙孙一直穷下去不成?这到底是为啥啊?!”
场上众人都沉默不语,李树春仰头看着天空,数朵白云冉冉飘过,突然鼻子一酸,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正在这时,大殿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名士卒急忙跑过去查看,不一会他急匆匆跑了回来,急道:“队正,有人在打王木头!”
李树春迅速抬手抹去泪痕,一边疾步向前一边将匕首入鞘,和木刀一起收入怀中,问道:“是谁打他?几个人?”
“是侯定国的手下!”
“走!看看去!”
张老三等人紧跟其后,数人一起向殿前赶去。王木头也是李树春这一队的,为人老实木讷,李树春他们干了会儿就去了殿后偷懒,只有王木头和其余几个老实巴交的士卒还在干活,叫他们来也不来,说是怕误了工期,上官会处罚,李树春只能由他们去了。
众人匆匆赶到殿前,只见数名短衣褐衫的人正手持木棒殴打王木头等人,被打的几人不敢反抗,只能双臂护着头部四处躲闪,木棒砸在身上发出一阵阵闷响。
李树春大喝道:“住了!”几个大步跨到跟前,对着打人者怒目而视。
打人的正是侯定国手下的几名随从,他们负责到处巡视工地,但凡看不顺眼的就是一阵木棒乱打,被打的不管是民夫还是士卒,没有一个敢反抗的,这更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这几个人巡视到李树春他们做活的地方,正好看到王木头等人停下活计喝水,这伙青皮都是好勇斗狠,没事找事的玩意,看到这情形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开始用木棒一顿乱砸,一下子就把王木头等人砸蒙了,他们就是停下喝了点水而已。
几人看到有人赶过来,遂停止了殴打,一名青皮学着侯定国的样子,斜眼打量着李树春等人,不阴不阳的开口道:“你算哪根葱?怎地,还要给这些贱民出头不成?你不知道咱们是谁吗?”
李树春冷冷的道:“某是凤阳中卫队正,这几人不是贱民,是某的手下,是朝廷官军!谁给你们胆子,敢殴打官军?”
那名青皮闻言一愣,转头和几名同伙对视一眼,随即大笑起来,另外几名青皮也是狂笑不止。
“真他娘的笑话!啥时候耕地的军户也成了官军了?流贼打凤阳的时候咋看不见你们?哈哈哈!乐死人了!还官军!我呸!”
李树春等人都是面色发黑,却无言以对。流贼打进凤阳时,他们的上官带头逃跑,主将一逃,顿时军心全无,他们就算想抵抗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携家带口的逃往他处,等流贼抢掠之后退走,他们才返回了凤阳。
“你们这些贼军户,打仗打不了,做活还偷懒,就是他娘的欠收拾!”那名为首的青皮一手叉腰,一手持棒破口大骂。
这时很多凤阳中卫的士卒朝这边围拢过来,他们都是世代在一个卫所里,很多人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看到这边发生冲突,本能的赶过来查看到底是何情形。
李树春怒道:“你再骂一声试试!”
“贼军户!贼军户!一辈子吃土的贼军户!”这几个青皮哪里把这些卫所兵放在眼里,平日里就算指挥使陈弘祖见到他们,也要看在侯定国的份上跟他们客气一下,别说这些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的士卒了。
聚拢过来的士卒已经围成了一圈,听闻事情的经过后,又见这几人嚣张大骂,心里都是气愤不已。
修缮皇陵开工之后,侯定国就带着这帮手下四处逛游,很多人被他们打骂过,但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看到李树春站出来和这伙人对峙,都是暗中叫好。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正砸在这名叫骂不止的青皮额头上,一下子砸的他眼冒金星,头脑发晕,接着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这个青皮痛叫一声,只觉脸上一热,伸手抹了一把,翻手一看满是鲜血,顿时大怒,高声喊道:“谁扔的?敢打老子!你们要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