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的鱼价下降了!
在无数恢宏浩瀚的政务中,这一点没人关注的时候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讯息。
但它反应的形势,却绝对极具影响力。
这证明吴县这片鱼米之乡在摆脱战乱之后,全郡都将主要精力从军事转入了生产,粮食产出正在逐渐增多。
而鱼米之乡,渔业发达,就能积攒下来更多的稻米,以保证府库满仓,足兵足食。
所以对周澄询问是否吃鱼,孙策问道:“如今市场上鱼多吗?”
说句讨人厌的话……总是吃阳澄湖大闸蟹,也会吃腻的!
作为吴郡之主,拥有一郡之地,重新恢复生产之后,方方面面能够获得的财富简直可谓是源源不绝。
不论是湖蟹、河鱼甚至珍珠、玉石,他都见腻了。
周澄立即笑着说道:“如今商业便利,鱼肉还是极多的,甚至还有不少从未见过的海鱼、螯蟹。孙郎想吃的话,我让小锦儿去准备一下。”
螯这个字,诸夏应该是很熟悉的,也就是螃蟹、虾一类的钳子。
《晋书》中江南的士大夫生平之乐就是“左手持酒杯,右手持蟹螯”。
基本上,只要诸夏能恢复生产,海里的鳌、蟹、鱼、虾都能打捞上来。吴县这片地方,山珍可能不多,海味绝对是可以敞开了供应。
孙策绝对不是九漏鱼,数学和化学可能学的不好,但地理成绩还是经常拿高分的,甚至名列前茅。当然,看他平时里经常能背出不少诗篇,让下属们为之惊叹赞赏,就知道,他后世其实是一名正经的大学生。能在教育大省考上正经大学,其实本身也是成绩不错的那一流。
因此他清楚的记得,吴会这片区域,出了海向东,应该就是诸夏最著名的渔场,舟山渔场了。
这可是世界最佳的四大渔场之一,号称天下“渔仓”。
他有多富庶?
这么讲吧,以封建时代小农能够想象的上限,甚至后世普通人对封建渔业能想到的极限对他而言也就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一网下去,捞上来四百石甚至五百石的鱼简直是常态。
更关键的是,你不用去捕,这些鱼虾也会往岸边冒。
以至于当地有鱼谚:
春天黄鱼咕咕叫
夏天乌贼晒满礁
秋天虾儿到处跳
冬天带鱼整网吊
比之北大荒,这里可是真真实实的富庶不止百倍。
限制渔业规模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交通运输。
但即便孙策已经知道了舟山渔场很富庶,可还是被现实扑面而来的庞大财富给震惊到了。
当小锦儿把一块足足有磨石那么大的石块,用木桶提进房间。孙策和周澄同时惊讶的侧目。
周澄看着小锦儿被木桶压弯了腰,惊讶的问道:“小锦儿,让你去准备鱼虾尝鲜,你带这么大一块石头进来干什么?”
赵锦气喘吁吁的说道:“夫人,这不是石块啊,是郡府送给府上的,是香料,名叫龙涎香。”
龙涎香!
孙策顿时惊呆了,这玩意儿不是论克的吗?
说价比黄金,那是对龙涎香的侮辱。一克龙涎香可比一克黄金贵多了,至少是黄金的三到四倍。
可是龙涎香孙策认识,这石磨大小的龙涎香算是什么?!
也就是就这一块几十斤重的龙涎香,至少相当于数百斤黄金!
也无怪周澄一开始都认错了,任谁认知中的龙涎香也不是这种庞大的规模。
孙策问道:“郡府哪来的这么多龙涎香?”
赵锦说道:“这個我知道。听说在海盐县那边,顺着南风刮来一条好大的鲲,有数千里长,数十万斤重,附近百姓都过去围观奇物,取制油脂,然后发现了龙涎香,重达足足数千斤。这一块就是从上面切下来的,送到了将军府。”
周澄笑着摇头,说道:“你啊,听风就是雨。你可知数千里长有多大?从海盐县登岸,可以直抵长安了。鲲之说,多为虚谈。”
赵锦立即急了,她急于证明自己,连忙说道:“是真的,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那块龙涎香有数千斤重!规模如同假山,比珊瑚树还高。可见他们说的是真的。”
“嘶~!”孙策吸了口冷气,他能理解百姓的夸张。龙涎香出自抹香鲸,这季节顺着东南季风刮过来一头抹香鲸,百姓没见过,夸张一点很正常。可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数千斤重的龙涎香是怎么回事!已经比后世最大的龙涎香还大一两倍了。
就这一块龙涎香,在任何时代都能换来黄金万斤!哪怕是乱世!
乱世人口虽然减少了,但黄金可没有,同样掌握在权贵们手中。他们是绝对舍得一掷千金,来购买香料的。更何况是香料中的极品,龙涎香。
这玩意儿要是用来斗富,石崇、王恺直接就不用比了。
而周澄闻言也来了兴致,问道:“那除了这条鲲,还有什么珍奇东西?”
赵锦立即如数家珍的叙述起来:“听说还有拳头那么大小的明珠,夜里可以发出幽幽明光,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也能映着幽光读书。弘都尉豪掷万钱,当街买走。”
“我还看到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树,光彩夺目,枝干虬展,脱尘超俗,可漂亮了。可惜貌似一直难以卖出,摆在商铺里好几天了。我要是有钱,我就去买下来。摆在屋内,必然蓬荜生辉。”
四尺高,都怪赶上这个小萝莉了!毕竟她才刚刚及笄,也就一米五的个头。
孙策不得不说道:“有钱也不准买,民生还处于饥馑当中,奢靡之风不可骄纵。”
赵锦瘪了瘪嘴,富有之后还不能买个珍奇摆在房间里观赏?明明你房间的书架上就摆了好多书籍、玉石,还摆了一套精良玄铠大马金刀的坐在木架上,旁边桌案上陈列有一把把宝刀、名剑。
伱们男人能赏鉴书剑、玄甲,我们女子凭什么不能在房间内装饰珍珠、珊瑚、美玉?我有钱了就要在屋子内摆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树,而且位置跟你摆甲胄的地方一样!
周澄温柔的笑着,随和说道:“好了,孙郎说的对,将军府目前的确是需要身为表率,不能兴奢靡之风。你暂时就别想这珊瑚树的事情了,我一会儿赏你一枝步摇。你还是说说有没有什么新鲜海味吧。”
步摇也就是金玉为簪,并有五彩珠玉垂下的女子首饰。因行走时随步履的振动摇动而得名。
仅通过这一句,就能想象这东西有多华贵。
后世考古,小日子的墓葬里面能有几个雕花刀镡就非常值得称赞了。可是中原女子的古墓一旦开启,里面是珍珠玉石、银簪玉翠、金珠首饰成千上万件。
中原之富庶,绝对堪称令人惊叹。
赵锦听闻周澄温柔的声音,顿时愉悦起来,脸上挂满了笑容,说道:“新鲜海味,有的,有的!我去买的就是这个嘛。夫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那条鱼可大了,足足两百斤。据说名叫龙鱼,鱼肉切开纹理细密,比牛肉还厚实。”
“比牛肉还厚实的鱼肉?”周澄颇为新奇,她出生在庐江,还真从未见过这种鱼肉。
况且两百斤的鱼,已经比彘和羊更重了。
所以这是在吃鱼肉还是龙肉?
孙策也被吸引起来好奇心,什么鱼这么重,不会是鲨鱼吧?
所以孙策说道:“那带上来,我和夫人一起看看。”
赵锦立即说道:“我可以现为庖厨,要不今晚吃鱼脍吧?这么大一头鱼,可以一鱼五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脍就是生鱼片。老祖宗们是懂享受的。
很快两名亲卫就用砧板抬着一只硕大的肥鱼走进屋内。
黑色的肥鱼在斑点密布的鱼鳞装饰下,的确是有些像龙子。据说龙生九子,四子蒲牢就是鱼的形状。
周澄看着这条比她还重两倍左右的大鱼,惊叹道:“竟然真有如此龙鱼?人力之强,令人赞叹。渔夫究竟是怎样用渔网捕获的如此大鱼?”
孙策看清了这条龙鱼的面目之后,也瞬间惊诧了。这是一条巨型石斑鱼,当然俗名似乎更有名,也就是龙趸鱼。
这个两百斤的体重倒不算是庞大,在龙趸鱼里面似乎只是一般水平。
但问题是,这个鱼他是深海鱼。
孙策有些难以想象,吴郡的渔夫已经驾船游弋到什么位置了?
就算它游到浅海一带,渔船也至少往外跑了几十里。也不知道是渔船迷路了,还是本意就是想探索一下。
孙策问道:“你在何处买到的这条大鱼?”
赵锦理所当然的说道:“在城中的鱼市啊。有一条街每日都有几名渔夫在那里贩卖鱼虾鳌蟹,有时候还有木盆那么大的螯虾。”
螯虾应该就是龙虾,这个就好捕捉了。浅海淡水里就有。
孙策关切的问道:“每天都有几名渔夫?”
赵锦点头:“嗯!每日都有五六名渔夫,但并不是固定之人,出售的货物也每日不同。”
也就是说,事实上会有大概几十名渔夫不定时的到吴县来卖鱼。
就这条肥硕的龙趸鱼,一条就足够整个将军府上百号人的饭食了。
那这么多渔夫,每日的渔获,真的足够让吴郡这片鱼米之乡更加富足起来。
之前官府更注重稻米,现在看来还必须要对渔获也注重起来了。
而这关键就是怎么把鱼米之乡的这些鱼能够给保存起来!
孙策挥了挥手,对赵锦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把鱼拿下去庖厨了吧。”
等赵锦离开,周澄便一直站在孙策身边,随后笑着说道:“从小锦儿携鱼离去,孙郎已经有一刻钟未发一言。是在想如何存鱼为粮?”
孙策这才从沉思中恍然醒悟,笑着说道:“我已经想了这么久?夫人真是善解人意啊,我的确在思考此事。”
周澄微微一笑,毕竟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自己夫君的思绪她早已经十分熟悉,也可谓是一体同心。
除了实在不能理解,夫君为什么会那么痴迷自己身子,喜欢把玩自己双腿之外,其他的事情她都算是与夫君心心相印。
周澄乃说道:“江南之民,早数百年便已思虑此事,常制鱼为鲊。以盐、米酿鱼,而存之。”
鲊这个字的意思就是用盐腌的鱼。昨天他看水田想到的诗,小荷拳拳可包鮓,晚日照盘风露香,说的就是这个。
咸鱼、肉干、肉脯都是诸夏用来保存鱼、肉的手段。
但鱼鲊、肉铺依旧是普通百姓难以普及的食物,这就显然是有某项决定性的因素在其中发挥影响了。
而这个因素,就是盐并不普及!
甚至盐本身在这个时代就非常珍贵。
所以,孙策皱着眉头,说道:“但盐难得啊。平民之家能够在菜中添些许盐就已经算是富足。等闲之家,哪有多余盐来腌制鱼、肉。”
周澄郑重的说道:“此正是我欲与孙郎所说之事。昔刘濞为王时,吴国有豫章铜山,吴王遂招致天下亡命者私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孙郎如今治吴,已使私铸,如吴王之政,又为何只仿其半?至今未煮海为盐?”
孙策露出笑容,说道:“夫人是劝我煮海水为盐?”
周澄点头,说道:“盐乃国之重宝,自乱来散放。宜设司监制,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江东。远民闻之,必日夜竞至。吴会膏腴之地,自北方流入吴会者十万馀家,闻吴郡安宁,必企望思归。以此为基业,何愁不能扫平天下?”
孙策大笑,说道:“夫人若是在古时,也必是能为一方霸主设立国策之人啊。”
周澄好奇的问道:“我能为别人制策谋画,却不能为孙郎定下方略?海盐县就在吴县之南,因制盐得法而出名。孙郎为何不重之?”
孙策笑着说道:“夫人乃天下之奇女子,智略卓绝,所定之法,自然是合适的。以盐为本,使国用富足,招徕远民,绝对堪称江东大计。我之所以至今未用,只是不愿煮海水为盐啊。”
煮海水为盐,顾名思义,就是把海水装在一个瓮里,或者一个釜中,在下面烧薪柴,把水煮干,概括起来就是燃薪熬盐。
这个效率,可就太慢了!
他倒不是在意要砍光多少树林,现在江东别的不多,就樟木丛林多,随便砍。
他在意的是这种小手工作坊的模式,产出实在太低了,一年也煮不了多少斤海水。但却空耗大量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