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周予白才回神问:“您记得乔咿小时候去过桦市吗?”
季芳摇摇头,往事她不愿提,怕周予白知道乔咿的身世,会嫌弃,但她凭眼缘,又觉得周予白谈吐很有教养,气质也干净,不像是那样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怎么会让她去桦市,毕竟他爸爸在那里。”她看了眼乔咿,“小咿妈妈是大着肚子回来的,对感情的事一直闭口不提,他外公心气高,也不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咿爸爸是谁的。”
“而且乔松柏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没相认。”季芳说得很慢,像在斟酌着用词,“小咿,你别难受,你爸爸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认你,他有次还把你带走了,说想跟你试着相处相处。”
周予白心下一惊:“什么时候?”
“十多岁吧,我也记不清了。”季芳说,“很快就又把她送回来了。”
李豪忽然拔高声音:“有钱人,拽个屁!”
说这些时,乔咿始终耷拉着眼皮,周予白过去掐了掐她的脸:“怎么了?”
乔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她对父母的感情纠葛并不在意,母亲人都不在了,纠结对错没有意义,可她又有些沮丧。
周予白问她:“确定自己小时候没到过桦市吗?”
乔咿盯着那枚戒,说:“听小姨说,我好像也有印象,有次坐着他的车,他说带我去玩,但我不记得有去过桦市。”她眼垂得很低,“小时候,爸爸偶尔回来看我,不过那时他自己是我一个叔叔。”
纵使不在乎,伤害也是有的。
李豪哼了一声:“他怎么不说自己是一个屁!”
季芳推了推他:“小咿对象还在,你能不能文明点。”
周予白本想再问,但看乔咿情绪不高,柔声说:“记不得就别想了。”
也许她小时候根本没去过,那个戒指只是被人捡到了,又带到了桦市,正巧掉在他父亲的车祸现场。
阴错阳差被他捡到。
又说了会儿话,他俩没再久坐,告别准备离开。
季芳送他俩到外面,一个劲夸乔咿拿了第一名,给她外公争了气。
又问她:“去陵园看外公了吗?”
乔咿摇头:“我不敢去,外公以前说过让我别回来了,我没听话,怕他生气。”
“你这孩子啊!”季芳叹了口气,但随即看向周予白,眉头又舒展开了,“好在你现在遇到了好的对象,你俩早点定下来,你外公也能放心了。”
乔咿和周予白对视一眼,阴霾尽扫,弯了弯唇。
从店里出来,还有点时间,乔咿又回了趟以前住的巷子。
这里的年轻人都搬走了,现在留下的都是老人,乔咿扒着原来家的门,从缝里往里看,嘀咕:“里面好像没人。”
周予白抱臂站,笑得胸腔微微起伏:“你这样房主看到,估计会以为是贼。”
乔咿嘟了嘟嘴,戳着门:“这以前可是我家!”她哼口气,“虽然现在不是了,但我看一眼总可以吧!”
“你这样能看到什么?”周予白偏头,“要不咱们破门而入吧?”‘
“我还真想进去看看,我从有记忆起,到上大学,都住在这里,那时我跟爷爷还养了只小狗。只是已经是别人家了,也不能真进去。”乔咿嘟嘟囔囔地说着,也没留意周予白在做什么,靠着的门一松,她人直接倒了进去。
周予白拦腰扶住她:“小心。”
“这怎么……?”话没说完,乔咿看见他手里晃着的钥匙,眼顿时瞪得老大。
周予白丢下人,手抄兜,大摇大摆往里进。
乔咿跟在他身后:“你到底从哪弄的钥匙啊?!别人家主人回来了!”
周予白伸手挠了挠她下巴:“主人在这。”
乔咿足足愣了好半天:“……你买下来了?”
周予白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乔咿追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予白含糊其辞:“前段时间。”
其实最初有买下的意向,是在他刚回国那段时间,讲不出理由,就是想买下来。可那时房主并没有出售的意向,周予白也并不想夺人所好。就在前段时间,房主松了口,不过在房价上,高出了附近的均价很多。
“我记得——”周予白指着客厅的饭桌,回头,“上次来,你就在这给我泡茶喝。”
乔咿没接这话。
周予白笑笑:“都忘了吧?”
乔咿默默走上前,摸着桌子的边沿,扯了扯唇角:“我给你喝的熟普,我爷爷的茶。”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时光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就在昨天。
乔咿缓缓打量起四周,显然,周予白让人收拾过这里,原先的主人应该是并不想为这个房子下本钱,许多家具都保留着。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走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面目全非,屋里很干净,但也空荡荡的。
她的书本早就被扔掉了。
她坐在空空的书桌前,侧头趴在桌面上。
周予白的手落到她头顶,揉了揉:“你小时候,也喜欢这样趴在这?”
“嗯,学习困得时候我就这样趴着小睡会儿。”乔咿还是趴着的姿势,声音闷闷的,抬手指着桌角,“这里原来有一张我和外公的合照,可惜卖掉房子的时候,来不及收拾,没有了。”
周予白拧起眉,若有所思地滑开手机,又点进邮箱里。他把手机放到乔咿脸前:“你说的是这张?”
照片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身边,是一个七、**岁举着棒棒糖在笑的小丫头。
乔咿眼都不会眨了,反应过来之后就要抢:“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周予白把手举过头顶,也仰头看着屏幕:“啊——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爱吃糖?”
乔咿够不到,急得直跺脚,想起之前那茬,板起脸道:“还有戒指,你把它给我。”
“为什么?”
“那是我妈妈的戒指呀!”
周予白挤了个有点欠的笑:“谁捡到是谁的,再说,之前可是你亲自上门还给我的,证明你放弃了它,它现在归我了。”
乔咿目瞪口呆。
“想要,也不是不可以。”周予白慢条斯理道,“等咱俩结了婚,我人是乔咿小朋友的,我的物品,也都是乔咿小朋友的。”
“……”
周予白噙着笑:“嫁吗?”
乔咿知道跟这人怄气是没用的,于是找准时机,准备明抢。
她扯着他领口去解衬衣扣子,周予白没有反抗,非常配合她的动作,还弯了弯腰。
乔咿顿感不对劲,周予白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回去脱吧,在这我不是不可以,但我怕你凉。”
乔咿又羞又气,憋了半天,骂道:“你要不要脸啊!”
周予白捉着她的手,捏了捏:“我来追媳妇的,要脸干嘛?”
乔咿:“……”
气归气,老房子里确实冷,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往外走。
锁上门,周予白把钥匙放到她掌心。
乔咿低着头,终于问出了那句话:“周予白,你为什么要买下这里?”
“可能是想把有你痕迹的东西留在身边吧。”周予白牵起她的手,往巷子外的方向走,“但它以后都是你的了。”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乔咿听到,心里还是疼了的,她侧头看他:“你不用这样的。”
“我妈总说,女孩得有个娘家,跟丈夫生气了才有个怄气的地方。虽然咱俩以后吵架,被赶出家的肯定是我,但我想让你心里有个底。”周予白语调缱绻至极,“乔咿,小时候你没有的,我管不了,但从今以后,所有的缺憾,我都给你补上。”
青石砖墙,天高云淡。
乔咿鼻子发酸,低声嗔怪道:“那也没见有谁想给媳妇补个娘家出来的啊。”
回程迁就老言他们,还是乘坐高铁,周予白票买得晚,没能和乔咿在一块。
他来跟坐在乔咿旁边的方盐换位置,方盐当场拒绝:“我要跟姐姐坐一起!再说了,我就是想跟你换,我姐姐肯定也舍不得我过去啊!”说完还冲乔咿挤眼,“是吧?”
乔咿心虚地笑了笑。
方盐警惕道:“姐姐……?”
乔咿双手合十,做抱歉状:“他的是商务座,还能平躺呢!小方方正好睡一会儿,就到了。”
“姐姐——”方盐欲哭无泪地跟她讲道理,“你重色轻弟是不对的!”
附近工作室的同时,全都笑了。
方盐咬牙切齿地起来:“等会儿吃狗粮的时候,看你们还能笑得出来不!你们这群两百五十瓦电灯泡!”
汪淼笑得最欢:“我乐意吃!小咿,来吧,多给我们撒点!”
都在开玩笑,周予白拍了下方盐:“谢了。”
方盐撇嘴。
周予白说:“还有之前,也谢了。”
方盐脸上的不爽撑不住了,挠了挠头:“哥,你车厢是往前走吗?”
两人坐在了一起,没多久,隔着个过道的老言跟周予白说话,周予白回话的声音很低,简单应几声,便道:“回头我去找你,今天先不聊。”
他回身坐好,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搭在乔咿身上:“睡会吧。”
乔咿说:“好。”闭上了眼睛。
旁边有道视线不容忽视,她睁开一只眼偷看,果然周予白正盯着自己。
“看着我想干嘛呀?”她问。
“我想教教你有男朋友在的情况下,怎么在高铁上睡觉。”周予白手贴着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干燥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指尖又轻轻摸了摸她的睫毛,“这样睡。”
乔咿听话地没反抗,枕着男人的肩膀,翘起嘴角。
周予白手绕到后面,给她揉着脖子:“偷笑睡不着的。”
乔咿害羞,捂着嘴,闭紧了眼睛。
冬天天黑的早,他们到桦市,已是华灯初上。
一年奔波,再苦再累,到了除夕能有口团圆饭就都乐呵呵的。折腾这么几天,都归心似箭。
大家在高铁站道别,最后只剩下乔咿和周予白。
她没问他关于家里的事,但拖到这个时候,难题还是要解决。总不能除夕夜让他不回家,跟自己在一起过。
他有家人,他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周予白。
“我要回去了。”乔咿扯扯他的小手指,“你也回家吧。”
周予白提着她的行李,根本没理会她,正要招手拦车,乔咿的手机响了,周围太吵,她往旁边走了一些,接起来。
“喂。”
还没等她问对方是谁,里面的人劈头盖脸训斥道:“你给我送的什么东西!还没放多久呢,就散架了!”
乔咿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陷入短暂的迷茫,但还快她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捂着手机问:“是阿姨吗?”
陈茉如理直气壮:“是!”
“……”乔咿看着不远处的周予白,硬着头皮道,“阿姨,您是找周予白吗?”
“我找那混账干嘛?要他有什么用!”陈茉如语气发冲,“我是找你,你给我叠的那什么蝴蝶啊,没两天就散架了!”
乔咿没想到她就为这点事给她打电话,想了想,说:“您是不是扯到它的翅膀了,扯到的话就会散开。”
“我不知道扯到哪里,反正碰了碰就散了。”陈茉如道,“你也不早说,现在怎么办吧?”
“啊?”
“啊什么啊!大过年的东西碎了散了很不吉利的。”陈茉如厉声,“你现在给我过来叠好!”
周予白看到乔咿表情不自然,走过来问:“怎么了?”
乔咿抿唇不语。
周予白直接抽走了她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号码他认得,脸色顿时不好了,立刻要回拨过去,被乔咿手忙脚乱抱住手臂:“你别打,阿姨只是找我帮个忙。”
周予白:“帮什么忙?”
“叠毛巾。”乔咿在他无语的表情里,小声说,“我已经答应了。”
“……”
去的路上,周予白还有所质疑,但到了金都华府,开了门,陈茉如什么都没问没提,也不理周予白,真拿着那条毛巾,要乔咿给她叠蝴蝶。
乔咿就站在玄关处,几下就弄好:“给您。”
陈茉如接过去,扯了一下又给扯开了。
乔咿只得再叠好,还仔细跟她讲:“阿姨,这里不能扯到的。”
“这里?”陈茉如比划着,一扯,又开了,“呀,我不是故意的。”
“妈,您还要让乔咿叠多少遍?”周予白早看出来了,这就是故意的,护着人,“好了,别让她叠了,刚坐了几个小时的高铁,她人很累了。”
“我也不想让她叠啊,但这东西老开,我有什么办法,她送的,她来售后。”陈茉如把毛巾重新丢给乔咿,“累就进来坐着叠呗。”
周予白一时僵着没动。
陈茉如快速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指着地上的行李箱:“你这丫头来就来吧,怎么又带着礼物呢。”说着上手拖。
她平日里除了养花,什么时候干过一点活,保姆赶紧过来帮衬。
“诶?那是我的行李箱——”乔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行李被拖走,看着旁边的周予白,吸了吸鼻子。
等坐下后,陈茉如在一边瞄着,指手画脚评价道:“你这叠得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太容易散开,我这人忌讳多,东西散了就觉得不吉利。”
乔咿想,那怎么办,她天真道:“要不拿胶水黏住吧!”
陈茉如讽刺道:“你这孩子真聪明啊!”
乔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黏了也有可能会开,要不你教会我叠吧,以后就不怕再散开了。”陈茉如把头转向一边,低声说,“我饿了,边吃边教吧。”
乔咿睫毛轻轻地颤,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喝着热姜茶的男人。
陈茉如索性拉着她的手往餐厅走:“你看那个六亲不认的混账干嘛!他爱吃吃,爱走走,没人拦!”
姜茶里放了枣,苦辣过后,还有一丝甘甜。周予白面无表情喝完了剩下的茶,把杯子放在桌上,跟了过去。
乔咿在这,他还能去哪。
客厅里的电视响起了红红火火的开场曲,桌上热汤热菜摆得满满的。
加上保姆,四个人都坐下吃饭。
没一会儿,陈茉如又不乐意了,抱怨道:“怎么都不说话!”
突然这么一说,大家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气氛冷场又尴尬。
乔咿正小口小口地嚼着食物,蒙蒙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咽下食物,爽朗道:“新年快乐!”
保姆先忍不住笑,陈茉如撇撇嘴:“你这孩子怎么不记仇?”
“也不是不记。”乔咿说,“记着有用的就记,没用的,就不记。要不气着自己,划不着。”
陈茉如被逗笑,仰头喝了手边的红酒:“是!记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保姆跟着道:“对的哦,除夕除夕,就要除旧迎新!”
亲近的人都知道,陈茉如是骨子里骄矜惯了,想让儿子回来,又拉不下来脸。
一旁始终没发话的周予白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您少喝点酒。”
陈茉如别过脸:“我都管不了你,你也少管我!”
话虽这么说,但桌上的酒她再也没碰。
这餐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吃得很慢,好像都想把这样的时光留住。
气氛缓了,陈茉如也不再跟周予白冷战,问道:“爷爷那边,今晚你还过去吗?”
往年除夕,都要在那边守岁。
周予白淡声说:“先不去了,那边每年人都不缺人,我也不想给爷爷添堵,等他老人家消了气,再说。”
“不去就不去吧。”陈茉如忍不住心疼道,“省得又挨打,你这头缝针刚……”
“妈!”周予白把她的话堵了回去,“您在尝尝这汤,很不错。”
乔咿没听清,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周予白一脸淡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温柔扬唇:“你也快吃。”
不知不觉,外面下起了雪。
乔咿最先发现,周予白开了窗子给她看。
屋里暖气足,也不显冷。他俩站在窗口,乔咿伸手接雪花,递给周予白。
那雪落在她指尖,很快就暖化了。
陈茉如看着两人相视一笑的模样,轻声说:“算了,人在就好。”
保姆在这家工作几十年,从周予白刚出生,直到如今。周家的事她感慨,也无奈,有的话,她不能说,也不好劝,但终归看到了今天这幕,也跟着红了眼。
“你俩看什么,也不怕凉。”陈茉如裹着披肩,也过去瞧。
周予白回头,抬抬下巴:“妈,院子里的花别再种了吧。”
陈茉如不肯换地方住,但那些茉莉花仍不让人动,就在那放着。回回旁人看到,都唏嘘不已。
“不种花种什么?”陈茉如白了一眼,“我又不会别的。”
乔咿歪头思考:“种萝卜吧!”
陈茉如指着自己:“你让我种萝卜?!”
别说种了,她这辈子切都没切过一根。
“是啊。”乔咿点点头,认真道,“萝卜能吃,还好养活。”
陈茉如:“……”
周予白揉着额头笑。
“行,就养萝卜吧,但先说好,我可不会养。”陈茉如下巴一扬,“还是乔咿,你提议的,你来养。”
乔咿委屈地扁着嘴:“怎么又是我?”
“你男人把那么大个集团都给我扔了,你给我种点萝卜怎么了!”陈茉如嘟嘟囔囔的,“明儿就去买萝卜种子,这次我亲自去。”
周予白轻轻拍了一下乔咿的头:“我帮你种。”
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路上积了一层,临到最后,乔咿也没走成。
况且她的行李箱还被当礼物扣了。
保姆领她去客房,悄悄说:“夫人早就让给你准备了,昨晚还守着电视看你比赛呢,你票数低的时候,她急得给老李打电话,非让给你刷票。”
“啊……?!”
“没刷没刷,老李说要是刷了,予白肯定要生气的。”保姆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夫人其实不凶,年前就给大家放了假,还发了双倍工资,我是家里没什么人了才留下的。还有那蝴蝶,她自己拆的。”
室光温软,乔咿垂眸浅笑:“我知道。”
虽然有客房,但乔咿晚上并没在那睡。
周予白带她上了顶层最西户的小阁楼,那上面的屋顶是透明玻璃,两人躺在榻榻米上,看头顶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
乔咿枕着他的手臂感叹:“哇,这里好漂亮啊!”
周予白垂眸看着她,淡淡道:“这里我是爸爸设计的。”
乔咿仰起头,以为他会难过,但并没有,周予白像在给她讲睡前故事,缓缓说:“我妈妈喜欢看雪,又嫌外面冷,他就设计了这里,所以我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点爱我妈妈吧。”周予白自嘲地笑了一下,“但他又从没陪我妈妈在这里看过一次雪。”
人生的遗憾如果有千百万种,自己最至亲的父母不相爱,也是其中一种吧。
但身为子女,又总是无法改变任何。
“那我们以后陪她看。”乔咿有点小兴奋地要起身。
“今天别喊她了,她难得吆喝着早睡。”周予白点了点她的鼻尖,“来,跟我说说,以前除夕你都做什么。”
乔咿鼓了鼓嘴,重新躺下来:“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小时候就跟外公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饭,还会跟巷子里的小伙伴放烟花,后来自己在桦市……宿舍睡一觉就过去啦!”
周予白的眼眸比漫天雪花更缠绵:“那我和妈妈,以后也都陪着你。”
外面,陈茉如端着两碗小汤圆怔怔听着两人的话。
雪似被,夜如歌,都红了眼眶。
第二天大早,乔咿要回去了。
陈茉如拿了两个红包,一人发一个。
出了门,乔咿注意到周予白的那个,明显比她的大许多:“咦?”
“可能我年龄比你大,所以压岁的红包也大,来,看看多少,男朋友双倍给你补差价。”周予白说着打开红包,人一顿,“这是——”
一分钱没有,只有一个户口本。
周予白缓缓抬眼:“妈。”
陈茉如端着养生粥抿了一口,板着脸:“省得你来偷了。”
整个年,两人都过得很简单,不是在周予白公寓,就是在乔咿的出租屋,两人窝在一起看电影,或是去超市购物,再一起回去做饭。
通常都是周予白做,乔咿在一边等着吃。
但周予白的饭,都是要有回报的。乔咿喘着气,软塌塌趴在床上的时候,由衷地问身上的男人:“周予白,你是不是精力旺盛?”
周予白很斯文败类地又把她按回去,咬着她的耳垂:“辞职了,时间多。”
乔咿也没再问他未来想做什么。
以前陈茉如说过,周予白要是离开了“亚盛”,想再起家,就难了。
乔咿倒是不介意,只是怕他心里难受。起步太高,不是谁都能抗住强大的落差。
于是乔咿便给他顺毛:“辞就辞了嘛,日子还长,慢慢想以后要做什么。”
“想好了。”周予白没羞没臊道,“做.爱。”
乔咿:“……”
这人怎么老这样!
过年七天假一晃而过,乔咿照旧去工作室上班,周予白见请不动她,堂而皇之带着简单家当,挤到了她的出租屋住。
乔咿得了第一名后,工作开始激增,老言每一项都给她把了关。比赛的奖金加上工作预付款,乔咿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喜滋滋地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养周予白了。
但她并没高兴多久,看似晚上游手好闲,只知风月的公子哥周予白转头又开起了公司。
“兔子Runa那个ip,有人加了一千万要买!”汪淼直摇头,“转手就赚一千万,周总这眼力,绝了!”
方盐“哇”了一声:“一千万呐!你说我这辈子能不能赚这么多!”
“呵。”汪淼道,“周总没卖!”
方盐惊出了萝莉音:“小哥哥你说什么?”
之前周予白买下的那本网文影视版权,确实有人要买,并且见他不愿卖,还又提了价。竞价的不止一家,周予白全都拒绝了。
他要自己来做,投资上,他也要占大头,要有绝对的主导权。
一日下班,周予白把她接到了学校西门附近。
还是以前的二层小楼,空了多年,外墙的爬山虎却又越长越茂的趋势。
里面已经全部重新装修过了,二楼的设备全换了新的,一楼也改成了办公场地,只保留了原先的小吧台,还能看出曾经咖啡厅的影子。
乔咿惊讶道:“你之前卖房子就是为了这个?”
“想把动画做好很烧钱。”周予白倚着吧台,冲她勾勾手,“所以女主配音这块,乔老板能不能给打个折?”
乔咿呆愣几秒,冲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腰:“能啊!我还可以身兼多角呢!”
周予白轻笑:“那是我赚到了。”
接下来,闲了没多久的周予白,又重新忙了起来。
他在“亚盛”的工作还有许多需要交接,原本就一直在启动的动画制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关于周家的事,他很少当乔咿的面提起。
乔咿也只是在谢远那,听到了几句。
“他家老爷子天天吼着让他回去,只差硬绑了。”谢远道,“小咿,你猜现在私底下都怎么说你家周予白的?”
乔咿讷讷摇头。
谢远嘚瑟道:“不好好做动画,就得回家继承集团的主呗!”
“你少跟她瞎说。”周予白带着裴域从楼上下来了。
“哟!裴助啊,还跟着周总呢!”谢远调侃道,“裴助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裴域干笑两下,理都没理他,对乔咿道:“小咿也来了啊。”
周予白扫了他一眼,裴域又干笑两下:“老板娘也来了啊。”
谢远耸着肩膀笑得直抽:“就说你想不开吧,周予白多变态啊,为了老婆,那么牛逼个集团他都敢踹了,你喊他老婆小名,他能忍?”他勾头,亲切道,“是吧,小咿?”
乔咿佯装没听见。
“行,人老婆也护着人家。”谢远搓着脸,“小咿呀,你还有跟你一样可爱的姐姐妹妹吗?”
周予白冷着脸探过来:“她姐姐是谁你不知道?”
“我艹!”谢远直接爆了粗口,“乔岚?!乔岚那对父母,我可消受不起!那俩现在可正撕呢!”
说罢,又想到乔松柏也是乔咿的爸爸,谢远赶紧闭了口。
乔松柏和沈毓闹离婚的事,乔咿最近也有耳闻,她闲了会去医院看乔岚。乔岚在医院待得发慌,有些事也不能跟外人讲,见着她,那张嘴快赶上天桥下的说书先生了。
沈毓之前在国外找黑医,被骗钱就算了,但那骗子前不久被抓了,账上有沈毓的打款记录,现在是不仅没了钱,还很有可能要受到法律制裁。
原来俩人就为这事吵架,如今乔松柏怕牵连自己,当真动了离婚的念头。
乔岚一说这些就哽咽:“小咿,你说我是不是要没有家了?”
对于这些,乔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好在乔岚不久,便做了手术,也没劲再思考父母的事。
术后要下床活动,乔咿正扶着她在走廊上走动时,和乔松柏撞了个正着。
对方主动跟她打招呼,挺亲切地问她近况和比赛拿奖的事。
乔咿不太习惯,客客气气应了几句,就要先回去了。
乔松柏追着送她出来,闲聊似的说:“小咿,我听说,你和予白又在一起了。”
周予白现在做动画,做得风生水起,谁不知道。
提起这,乔咿倒想起一事,问:“爸爸,我小时候您有带我来过桦市吗?”
乔松柏明显一怔,脸色微变,语气也没了先前的和善:“你问这个干什么?”
乔咿还没开口,他又果断道:“没有!没带你来过!”
问不出个所以然,乔咿告了别,当着乔松柏的面,上了对面周予白的车。
周予白没问,大抵也知道说了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手,让司机开车走。
时间往前淌,不知不觉到了三月中旬。期间陈茉如多次打来电话,明里暗里问户口本的使用情况。
乔咿没亲口答应,周予白也不会真的纠缠不休。
一个很普通的工作日,乔咿去电视台办事,出来遇到瓢泼大雨,她没带伞,周围也借不到。从门口到打车处,还要有很远的距离,这样过去,会淋得透透的不说,还很难打到车。
等了一会儿,雨也没停得意思,乔咿滑开手机,犹豫了一下点进了通讯录。
她在某人的名字前加了字母A,打头第一个便是。
电话拨通,响了没几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我来电视台办事,被雨耽搁在这里了。”乔咿说,“你能……”
“等着。”周予白言简意赅,“我去接你。”
曾几何时,乔咿晚上在漆黑的街道上遇到了坏人,想打个求助电话,都不知道能打给谁。
而现在,长长的通讯录列表里,周予白的名字成了那个最温暖的存在。
她仰望落雨的天空,好像这种日子,也没那么糟糕了。
周予白的车子很快就到了,男人下车,撑起伞,大步过来接她。
上车后,乔咿发现他后背几乎全湿了。
她给他递纸巾:“快擦擦,别感冒了。”
“不碍事。”周予白随便掸了两下,说,“你要不要给我照张相?”
乔咿心想这有什么好照的,下一秒便听周予白轻佻道:“我的湿身照,做你手机屏保。”
乔咿耳根又开始红了。
驾驶位上的李宏清了清嗓子:“予白,你干嘛老逗人家姑娘?”
周予白懒洋洋地说:“我就是觉得逗她有趣啊。”
这话说完,三人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半晌李宏嘀咕:“挺奇怪的,感觉就像转了一圈,注定是要在一块。”
原先要送乔咿回工作室,临快到,周予白手机响了。他接完,表情有点怪怪的,让乔咿给老言请个假,说临时有个人要带乔咿去见。
见他少有的严肃,乔咿便没追问。
车子开出市中心,七拐八拐到了旧城郊区。
李宏把车停好,有点意外:“嗨!老言以前工作室,不就在这嘛,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太变。”
变化也不是没有,许多房子都扒了重建了,只是有一块,翻了新,还保留着,其中有一处,改成了轮胎厂。
雨太大,周予白没让李宏跟着,撑伞揽着乔咿,走了过去。
厂子里没有人,周予白正准备打电话,门口的房子开了门,一个老伯掀起门帘,目光掠过周予白,落在乔咿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地看。
“……像,像……”老伯也不顾还下着瓢泼的雨,伞都忘了撑,走了出来,喃喃道,“……是乔家的小丫头,是,是!”
他最后语气愈发笃定,乔咿狐疑,看了看周予白,想先把伞撑给老伯。
“进来说——”里面的婶子喊,“先进来!”
屋子很小,锅碗瓢盆就摆在地上。之前周予白来过一趟,算是跟两人见过面,他跟乔咿介绍:“这是许伯,许婶。”
乔咿满脸疑惑,周予白说:“许伯是你爸爸以前的司机。”
隐约知道此行的目的,乔咿动了动唇,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许婶主动搬了椅子过来,似要确认般地问:“姑娘,你是不是叫乔咿,乔木的乔,咿呀学语的咿。从小跟外公在G市住,家里还有一个小姨?”
乔咿点点头:“你们怎么知道?”
许婶没答,而是马上跟许伯对视,两人都有些激动。许婶说:“姑娘,我们老头念叨你了好多年,总说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乔咿更加迷茫了,“我们见过吗?”
“你可能记不住我了,你那时才十岁,而且发着高烧,人都迷迷糊糊的,还冲我笑,叫我伯伯。”许伯说着转向周予白,对他鞠了一躬,“我也对不住周先生!”
周予白也欠身,赶紧道:“您不必这样。”
老伯摆摆手:“你之前拿着照片找来,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骗你的!我答应了乔总什么都别说,我怕给自己惹麻烦!可是——”他锤了锤自己的腿,“昨天我才知道,你还是我女儿以前的领导,她们广告部原本的经理总是骚扰她,是你替她出了头。我真是都不好意思见你们!”
许婶沏了茶,一次性纸杯装着端过来:“大家别站着,坐下说。”
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夹着呼啸的风,好像要把这个小屋砸破。
乔咿捧着纸杯,静静坐着。
“我也不废话了,知道多少就跟你们讲多少吧。”许伯重重出了口气,面向乔咿,“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你只有十岁,你爸爸是我老板,有次叫我跟他去趟G市,去之前也不说干什么,只交代不要跟别人讲。我本来年龄就大,怕老板嫌弃,也不敢多问,到了才知道,是去接个小姑娘,就是你。”
乔咿完全没印象了,摇了摇头。
许伯道:“我见到有个老先生,姓季。”
“那是我外公!”乔咿脱口道。
“对,他们应该是事先说好的,老板接你回桦市,但没想到那天你高烧不退。”许伯直摇头,“你外公反悔了,不肯让你走,但是老板说这么远来了,不能因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这么算了。”
乔咿抿紧了唇,周予白拿走她的纸杯,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最后拗不过,还是把你带走了。我印象很深,你那天难受得小脸都红彤彤的,但还是特别乖,不哭不闹坐在后座。那年从G市到咱们这要好久啊,又加上服务区休息,几乎开了一天。到桦市已是晚上,你那么小,浑身滚烫,本要送你去医院。”在这里许伯顿了一下,含糊道,“也没送你去。”
周予白冷声问:“为什么没有?”
许伯闭了闭眼:“……那女人不让。”
周予白:“沈毓?”
许伯无奈点头:“是,她哭着闹着不让送,还非说是为了老板好,这不是造孽嘛!”
那天是沈毓第一次见到乔咿,她之前虽然嘴上同意把人接过来,但其实心里根本不愿意,真正见到了乔咿,看着她酷似生母的眉眼,更是醋妒难忍。
沈毓面上装得和善,暗着欺负乔咿。又哭又闹什么招数都使了,最后是用“如果乔咿身世曝光,会影响乔松柏在商界的名声”这句,让乔松柏决定把乔咿送回去。
这些事,都是因为接回乔咿那晚,沈毓实在闹得太厉害,说什么乔岚嘴巴不严,如果被她发现了乔咿的存在,会说出去。乔松柏只好让许伯又来接乔咿先去酒店住,就是这个过程,被许伯听到的。
当然有些更自私龌龊的话,许伯怕伤了乔咿的心,都没讲出来。
“你爸爸当时是真想认回你,否则也不会跟你外公谈了那么久,甚至要用打官司要回你。”许伯说,“只是那女人嘴太厉害,让你爸爸有了顾忌。”
只是沈毓说动的乔松柏吗?若他自己心里没一点犹豫,就不会一开始要去接她时,就交代许伯别往外讲。
乔咿不傻,但有点她想不通:“那他干嘛非要接我,一开始不接不就好了。”
“应该是你爸爸对你妈妈有感情,觉得亏欠了她。”许伯说,“姑娘,你也不记得我们去你妈妈住处的事了吗?”
乔咿低声说:“妈妈……”
这个词对她而言,带着复杂的情感,本能的想要亲近,却又很陌生。
“因为决定马上再把你送回G市,老板说既然你以后也不会来了,让你去你妈妈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当留个念想。”
可惜,乔松柏想让乔咿留下的念想,她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许伯问:“我给你们三个在楼前照相,你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但是乔咿敏感地抓住了一个重点,“您为什么说我爸爸觉得亏欠我妈妈?”
许伯人本分,提起这些脸都挂不住,他道:“还不是因为老板骗苦了你妈妈!”
季菲跟乔松柏从处对象起,家里就不同意,她那性子倔,爱得轰轰烈烈,索性跟着乔松柏到了桦市,还瞒着家里结了婚。
没多久,季菲就怀了孕。奈何甜蜜的日子只过了几月,她便发现乔松柏在外面有了人。
那女人是乔松柏的初恋,两人在他认识季菲前,谈过一段时间。那女人遇到了更好的对象,甩了乔松柏,跟别人结婚生子,很快出了国。
谁知那女人后来又回来了,不仅离了婚,还带着个在吃奶的小女娃找到了乔松柏。
原因是,小女娃是乔松柏的亲生孩子,那女人的前夫就是发现了这个,才跟她离了婚。
乔松柏求季菲原谅他,说自己和初恋分手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怀孕,更不知道孩子是他的,他也是被逼无奈,才和那女人私下见面。
季菲眼里不揉沙子,亲生孩子是有抚养照顾的义务,但乔松柏半推半就又跟初恋睡到一块,她都查得清清楚楚。
出轨二字冤枉不了他。
季菲的爱,轰轰烈烈,也干干脆脆,她再伤心,也不会委曲求全继续跟渣男过日子,当即提出离婚。
乔松柏却是死活都不同意。
为了离开渣男,季菲竟然宁可净身出户,把自己攒钱买的房子过给了乔松柏,从桦市回G市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揣了个肚子里的乔咿。
她的性格不会把自己受过的伤害像个祥林嫂一样到处讲,闭口再也不提那段婚姻,到生病去世,都没有原谅乔松柏,也没有再念过他。
“那个女人就是沈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吧。”许伯讲完上面的一通,又道,“这就是为什么乔岚比你年龄大。”
也是因为这个,沈毓污蔑季菲是小三,乔咿是私生子。
反正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乔咿汗毛都竖了起来,半是雨天微凉,半是恶心的。
她确认:“许伯伯,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去你妈妈房子那天,撞见了她的邻居,你妈妈在桦市待得时间本就短,又不爱与人闲聊,就和那个邻居关系好。我俩是老乡,私下跟我讲了这些。”许伯说,“那人早不再了,楼里也都换了住户,你们找不到,很正常。”
“你要不相信——”许伯一跺脚,“周先生手里的那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乔咿蒙蒙的:“什么照片?”
“周先生没告诉你吗?”许伯不知道她没见过。
周予白手指刮了刮眉毛,边拿出来边解释:“我怕你看了难过,就先没给你看。”
乔咿现在没心情掰扯这些,抢过照片捧在手里。
雨还在下,像记忆在挣扎。
照片上一对男女年轻的容颜和旁边孩子稚嫩的脸,仿佛有了动态的画面,带着那个盛夏的蝉鸣,呼啸而来。
乔咿不适地揉着头,周予白把她搂紧了怀里:“你要是不想听,我就带你离开。”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乔咿下意识地仰起脸。雨天光线暗,周予白清俊的面容没那么真切,恍恍惚惚好像和时光里的哪一个斑驳时刻有了重合。
“我……我见过你吗?”乔咿捧着他的脸,“我是说,我们在很久以前见过吗?”
周予白也疑惑了:“……我不知道。”
许伯看出两人的关系,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站起来,道:“之前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你俩在那天是见过的!”
两人同时看向他。
“就是要送你走那天,去完老房子后,又因为一些事情耽搁,等到准备送你回去已经是傍晚了。你发着高烧,嘴巴都起了皮,你说‘难受’,还指着自己的头,迷迷糊糊说‘这里要贴贴’。我们也是闹了半天才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要在额头上贴退烧贴。”许伯边比划边说,“我当时还觉得这孩子真聪明,知道保护自己,就在路上,你看见家药店指着说那里有卖的,老板也怕你真的扛不住,就让我停车,去给你买。”
周予白听到这,心里像有把刀在剜,强行克制着才没发火。
许伯咽了咽唾沫,接着道:“车祸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什么?!”乔咿几乎不能呼吸了,“你说什么车祸?!”
许伯拍了把大腿,颤声道:“我买了药出来,就看到一辆车翻在路边,我做司机,车还是认的,那车非常贵,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起的。”
他目光回避众人,垂眼继续说:“当时车上的司机摔了出来,头上流着血,受伤很重。”
乔咿能明显地感觉到周予白身子僵了僵。
“老板不让管,说那里没摄像头,怕被讹上,也怕麻烦,说还会有人路过,会管的。”许伯面色艰难,抬手指了下乔咿,“谁也没留意,这小姑娘竟然挣脱开老板的手,跑了过去,她也发照烧,人站不住,就跪在地上喊‘叔叔醒醒’。”
那么小的女孩,看到血也是怕的。
小乔咿不敢动地上受伤的叔叔,怕把他碰疼了,又担心得不行,急得呜呜哭了起来:“叔叔,你哪里疼,你不要睡觉啊,叔叔我帮你叫救护车来!”
高烧中的乔咿最后语无伦次地说:“叔叔你别死,死了你的孩子会很孤单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让地上的男人有了求生的**,他眼睛微微睁开一些,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只看到一张因为担心而哭花了的小脸。
“我们给叔叔叫救护车吧!”小乔咿冲着后面的大人道。
沈毓把她抓了起来:“回车里,别给我们惹麻烦!”
就在这时,伤者摔落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小乔咿挣扎不开,咬了沈毓一口。
沈毓尖叫松了手,小乔咿摔到地上,也顾不得疼,爬到手机旁捡起来滑开。
里面传来少年清越的声音:“爸爸。”
小乔咿连忙把手机放到地上男人的耳边。
“爸爸,您回去了吗?”电话里少年似乎感应到什么,又重复道,“爸爸,在听吗?”
男人气若游丝,无法动弹,也讲不出话,听到儿子的声音,微微蜷了蜷手指。
小乔咿急得不行,捧着电话想替他讲:“喂。”
只一声,其实对方并未听清,但乔松柏以为对方听见了,抽手了手机。
既然乔咿已经接了电话,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里面的少年确认情况,并告知他父亲受伤的地址,挂了电话,才又打了救护车电话。
“等会要是别人都看到乔咿了怎么办?”沈毓在当下,竟然还能想到这个,提醒乔松柏,“赶紧先把这孩子送走,别让人看见!”
乔松柏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原本的计划,他思虑再三,对许伯说:“这里的事我俩处理,你现在启程,赶紧载乔咿回G市。”
此时,只有小乔咿正焦急似守在受伤男人身边,那人手艰难地抬了起来,她以为对方是要跟自己说话,探低了身子:“叔叔。”
她脖子上的项链是在这时掉出来的,男人看到垂在眼前的东西,手下意识握住。
“别耽搁!”乔松柏拖着小乔咿起来,她脖子上的项链被拉扯断了。
“把她带上车,现在马上走!”乔松柏警告许伯,“要是乱讲,你就别干了。”
许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带着乔咿上车。
“伯伯,我项链掉了,外公给我的项链掉了!”小乔咿边哭边说,“那个受伤的叔叔把它扯掉了。”
远处有出租车疾驰而来,许伯来不及帮她找,赶紧发动了汽车。
小乔咿趴在后窗上担忧地往外看,哭得满脸泪。
一辆出租车和他们相向擦过,后座上的少年紧绷着脸。饶是这样,他俊朗的容貌也像是着天地间最耀眼的那颗星子。
他也微微侧目。
就那么几秒,十岁的她,和十五岁的他。
在那个炽热又难捱的夏季,擦肩而过。
乔咿盯着许伯一开一合的嘴,也分不清楚脑子里闪出的片段原本记忆深处的,还是许伯说的。
她恍然回身,许伯已经讲到了最后,外面的也早已渐渐停了。
许伯不住地道歉:“我回来后没多久老板就介绍我去外省工作,我后来那家倒闭了,前些年我才又偷偷回到这里。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出车祸的男人是桦市有名的那个周家的独子,老板因为这事,攀上了他们周家,但这里面的事,我不敢跟别人讲。”
乔松柏和沈毓软硬兼施,恐吓过他。
话至此,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无法表达的酸楚和震撼弥漫在心上,乔咿和周予白都没说话,但两人的手紧紧相牵。
许伯心里早有猜测,又看到眼前这模样,迟疑地问:“我之所以说你俩那天见过,上次你来,我其实就想问,周先生,你和周家的那个人……?”
周予白声音淡:“他是我父亲。”
不知是谁的杯子掉了,水倾洒而出,嘭溅四处,随即和地上尘埃融为泥泞。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了动静,隔着窗户能看到,有人找来了。
“我答应过老板不能说出来。”许伯苦着脸,“无论如何,是我失信于人,所以在你们来之前,我跟老板讲了我要说出来。”
乔松柏接到电话,就和沈毓赶来了,但被雨耽搁,还是来迟了。
见到几人从屋里出来,他俩便知所有的事情都被揭开了。
背叛和谎言砌成的华丽面具被撕开,剩下的东西像是秋天的枯叶,轻轻一踩,稀碎。
沈毓抓住许伯领子:“你都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许伯垂头,“把发着高烧的孩子硬送走,还骗人家周家,瞒了那么多事。我实在不想再带着愧疚生活,”
“你是不愧疚了,我呢!”沈毓抓狂地声音,格外刺耳,她指着乔咿,“你现在高兴死了吧!自己终于不是私生子了,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我和岚岚都成了你的笑话!”
乔咿本不想理她,听到这才开口:“姐姐不是笑话。”
沈毓吼道:“你少装好人!”
乔咿平静地说:“又不是姐姐要求自己当私生子的,她为什么是笑话。”
从前她不会看轻自己,现在也不会看轻别人。
“那你现在是觉得我是个笑话了!是不是准备回去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知道啊!”沈毓到现在还是自私的想着自己的处境。
乔咿沉默和冷静让她更加火大,扑上去,想教训她。
周予白挡在乔咿跟前,扯住沈毓的胳膊,嫌弃地推开。沈毓就跌倒在地上的水坑里,污水滚了一身,狼狈至极。
周予白面无表情系着散开的袖扣,冷声道:“听好,想继续作死,我很欢迎。”
沈毓警惕:“你要干什么?”
周予白已然恢复了公子哥的样儿,懒散道:“充分发挥想象力,自己想。”
这几年周予白软得硬的,手腕有多狠,沈毓自然有所耳闻,她哆嗦了一下,到底没敢再上前。
如果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的话,在此之前乔松柏还能架着虚伪的姿态,而现在,他的那些丑事曝光在女儿面前,不知是怕周家人知道了会震怒对付他,还是真的有了悔意。
他低声近似哀求:“小咿,爸爸对不住你……”
“爸爸。”乔咿还是那样喊他,对她而言这两个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她说,“没关系。”
乔松柏愣住了,他着实没想到乔咿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然后随即,乔咿便接着说:“我妈妈的墓在G市,您要觉得还想道歉,就去那里吧。但我想——”她完全处于礼貌地笑了一下,说,“我妈妈应该跟我一样,都觉得没关系。”
“因为,真的不在乎。”
乔松柏哽咽道:“小咿——”
周予白斜了一眼过去,他的话终究没敢再说。
乔咿伸手,一张照片滑落。
照片被地上的水浸湿,很快起了皱。
李宏去附近找地方抽了根烟,折回来里面就乱糟糟一片,他看见周予白拥着乔咿走出来,表情都不太好,也就没赶着问。
三人坐上车,缓缓驶出了那街道。
雨后天晴,碧空如洗,乔咿枕着周予白的肩,一抬头,几只鸟飞过那处,有一道彩虹。
她和周予白领证,是在第二天上午。
白天可能经历了太多事,难以消化,乔咿做了一整夜的梦。
她醒来后跟周予白说:“我们结婚吧。”
周予白拎着楼下的买的早餐,刚推开门,不敢置信地问:“宝贝,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睡醒了,不过醒之前我做了好多梦,梦到外公,妈妈,还有巷子里的花……最后我还梦见——”乔咿穿着蜜桃色的睡衣,头发还有点乱,跪坐在床上,咬了咬唇,说,“我还梦见我们的孩子蹲在院子里拔萝卜。”
她说完,期待地看着周予白。
对方还没做出反应,先听到门外“噗”一声,方盐的头从门外探了出来,嘴角还挂着刚才喷出来的豆浆,表情比周予白还震惊:“哇!姐姐,你跟哥求婚啊?”
乔咿:“……”
为了这事,周予白哄了她好半天。
“没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么优秀,你想跟我结婚生孩子,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周予白喜滋滋地喂她吃早餐,然后当着她的面,给老言打电话,帮她请了假,还顾着她的别扭情绪,说是有点私事要办。
周予白怕夜长梦多,并且事实上乔咿的梦也确实多,所以他当即准备去把证先领了。
乔咿抿抿唇:“但是还没有准备啊。”
“你想怎么准备?”
“最起码,你也要带户口本呀。”
周予白起身,径直从他带来的家当里拿出了户口本,扔到她面前。
乔咿:“……”第一次见来别人家做客还带户口本的。
就这样,在周予白的指挥下,两人去了民政局。
领证非常地顺利且迅速,他俩去得太早,排在了第一个。
从里面出来后,乔咿还在恍惚。
两小孩咬着棒棒糖在门口玩,见里面有人出来就开始认真地讨论。
小女孩奶声奶气问:“你猜这对叔叔阿姨是结婚还是离婚呀?”
小男孩忽闪着黑亮的眼睛:“离婚吧。”
乔咿扭头,手撑住脸做了个鬼脸。小男孩根本不害怕,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略——”
“你可真笨!”小女孩板起脸,“肯定是结婚呢。”她小手指着乔咿旁边,“你没看见那个叔叔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吗!”
“真这么高兴吗?”乔咿戳了戳周予白的胸口。
男人站在春寒料峭的街边,眉一扬,风华绝代。
“嗯。”他说,“高兴。”
乔咿眼里映着碎碎阳光:“那这婚,我就没结错。”
周予白举着她的手,在无名指上吻了一口,从裤兜里不甚在意地拿出一枚戒指,戴在了上面:“领证的戒指,等结婚,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乔咿对着阳光伸着手,被钻石闪得眼有点花,嘀咕道:“要那么多戒指干什么?”
“不多,还要给你买情人节戒指、元旦戒指、植树节戒指……戴不过来也无所谓。”周予白调笑道,“反正我老婆爱丢戒指,多买点,随你丢。”
这人怎么又提这个!
周予白没打车,牵着乔咿的手在路上走。
“你不是还又工作。”乔咿说,“打个车吧。”
“时间还早,我们走走。”周予白拖着懒懒的语调,“以后经常这样走,对身体好,我们要让自己长命百岁,等有了孩子,看着他长大,陪着他越久越好。”
风吹来花香,天容鸟飞翔。
却都不如他,带来细水长流的温柔时光。
乔咿牵紧了他的手,仰头笑着应:“好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