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金属货币的发展史来看,黄金才是比较理想的货币,一直用到二十世纪以后。
不过现阶段,大宋朝廷每年的黄金收入只有几万两,白银几十万两,矿产稀缺,根本不足以当作货币使用。
而白银大量涌入,还是后世明清的事,所以现在只能用隐患很大的铜钱过渡。
曹斌原本的计划是能够在十年内,全力经营海贸,掠夺南非等地黄金,完成足够的储备来替换铜钱。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完全使用纸钞,但现阶段的金融学并不完备,若没有靠谱的锚定货品,难以得到百姓认可不说,还很容易超发纸钞过多造成灾祸。
现在虽有银票、盐钞,但大都在局部或私家钱庄使用,而且是以现银和食盐为对标货品。
就算这样,为了凑齐前年军费,淮东盐政也被蔡京弄得一塌糊涂。
如果全国普及使用,让潘太后尝到甜头,她还不得往死了印钞?到时侯黑锅都是曹斌这个首倡者的。
他虽然不在乎名声,但也不想当冤大头。
现在王安石提出海贸货钞,那就不一样了,就算超发过度,祸害的也是外国。
而且可以节约很多铜料,避免铜币不敷使用的问题,抢掠黄金的计划也就不必那么紧迫了。
当然海贸只要在曹斌手中,他是不会做涸泽而渔这种事的,就算超发纸钞,也得悄无声息,偷偷摸摸进行。
现阶段,最重要的是鼓励海商使用纸钞,保证信誉。
“好,介甫先生此计甚妙,如此一来,钱币改制一项再无忧患。”
曹斌将思路捋了一下,不由抚掌而笑,对王安石也不吝夸赞,举杯致敬。
王安石忙推辞着饮了一杯道:
“曹侯谦逊了,若无曹侯爷筑成的基础,安石也无法得计,更无从施行。”
说着,他从身边拿起李清照写的谋划书,捧到曹斌面前道:
“此书中尽是国家大计,安石不敢久留,还请侯爷收回吧。”
曹斌摆手道:
“本侯欲推荐介甫为首任大宋银行主官,主持营建银行事宜,不知介甫先生可敢应命?”
在计划书里,大宋银行掌管全国的铸币发行,拟定各种钱币制度,重要性不比三司下辖的度支、户部等司稍差。
王安石虽已步入官场许多年,却多在地方为官,没想到刚刚进京,就被曹斌寄予厚望,要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自己。
“这……安石资历稍差,如此一来恐破坏朝廷规制,安石实不敢应命。”
见他拒绝,章惇却不以为然道:
“那盐铁司韩绛与介甫先生同年登科,他的资历未必比得上先生,却能借家族帮衬列位中枢,先生有何不可?”
“何况大宋银行乃是侯爷为朝廷积攒财力,备兵破辽的关键手段,先生身怀大才,怎能因此小事,错失树立功业之机?”
说着,他又补充道:
“先生莫不是以为辽国前年兵败,会安分守己?”
“侯爷一直关注北辽,自去岁平定国中叛乱以来,辽帝耶律隆绪奋发图强,重整兵马,搜刮财用,大肆镇抚收编周边不稳部族。”
“如今又对高丽软硬兼施……每每以前年兵败之耻激励士卒,其志不难猜测,必是报复大宋。”
最后,他面露狠色道:
“因此,并非等好战崇武,而是国情如此。”
“若想安稳,必要对这些蛮夷痛下狠手,收复幽云,使其不敢窥我神州之器。”
曹斌点头笑道:
“子厚说得不错,收复燕云,彻底击败北辽谈何容易?大宋还有诸多弊端,需要一一改变。”
“你我志在强国富民,使大宋恢复汉唐强风,时不我待,介甫就不必恪守小节了……”
听到曹斌随口谈起志向,王安石不由神色动容,正要说话,时迁却突然快步进房,在曹斌耳边低声道:
“侯爷,蔡中书有要事求见。”
曹斌愣了一下,点头道:
“叫他来这里吧。”
这人原是蔡京同宗族人,领中书侍郎一衔,后来投靠了王延龄,却时不时给曹斌通报点消息,算是个投机的人。
那蔡中书进来后见有章惇几个外人,脸上稍微有些尴尬,但见曹斌不以为意,也只得说道:
“侯爷,韩绛在淮东给王相公送了私信求救,言说淮东盐商又裹胁盐民闹起事来。”
“王相公召集我等商议,打算推举侯爷为钦使接手重建盐场事宜,侯爷可千万不要答应。”
“王相公的目的除了解救韩绛外,还想趁侯爷离朝,接手银行一事……他说侯爷离经叛道,不合主持新司,免得再次违背朝廷制度。”
听到这话,曹斌不由咧了咧嘴,他对淮东盐场的事早有准备,也正想趁这个机会把盐政收回手中。
但他没有想到王延龄这么鸡贼,利用自己的同时,还想把银行这个果子摘了,也亏他能想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按理来说,这大宋银行是由曹斌提出,前期构建也应由曹斌谋划主导,但他如果离开朝廷,王延龄等人就有了机会。
而且王延龄选择的时机也很好,理由十分充足,潘家父女大概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新成立的重要部门,接手人很容易立功,谁又不想手中多一个筹码呢?先把曹斌踢出去,他们两方争夺就简单多了。
待蔡中书匆匆离开了,章惇才脸色阴沉道:
“哼,此等人只知争权夺势,这许多时日,竟也不能恢复区区盐场,韩绛真庸人也。”
“……不过淮东的差使费力不讨好,侯爷不能任由对方摆布,我看要提前召集言官应对。”
对这两件事,曹斌本来都有插手的打算,但凑到一块,他的确有些脱不开身。
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一时的局部得失,虽然会给他添堵,但也不过是白浪费些时间精力罢了。
这时,王安石却突然轻叹一声,面目肃然地道:
“自古以来,革旧立新者,多有艰险,成事者或有明主信重,或能独掌朝堂。”
“否则,其事必败,其政必废!”
“以如今的麻烦来看,曹侯爷若想成事,也应据有其一……”
听到这话,不仅章、李二人,连曹斌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反应过来,问道:
“介甫先生想让本侯做个权臣?”
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曹斌本来已经对权位没有了太大的追求了,但他发现自己想做点事,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人跑出来添堵。
既然如此,做个一言而天下惧的权臣也未尝不可。
听到曹斌的询问,王安石并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
“若做权臣,难免清名受损,千夫所指,曹侯爷是否畏惧?”
曹斌嘿然笑了起来,傲然道:
“介甫多虑了,清名这种东西,本侯向来不曾拥有!”
听到这话,王安石差点被呛到,发现自己还真是有点多虑了,于是跃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先帝以托孤之任,使朝堂成三足之势,但若想有所作为,势必不能坐视。”
“太后与太师,常有蠢蠢欲动之态,只因侯爷在朝,才不敢轻举妄动。”
“以我之见,侯爷此时可主动示弱,坐山观虎斗……之后依此细谋,不出数年,可尽得天下权势。”
“到时再谈革新,当无阻碍……”
听到这里,曹斌也明白了他的思路,这是让自己躲出去,然后拿“银行”做诱耳,引潘、王两方相斗啊。
曹斌虽然觉得他的想法太保守,但也没有多说,他还要考虑一下这事的得失……或许可以火上浇个油啥的,将王延龄和潘仁美一起弄趴。
谈完不久,曹斌就带着李清照离开了,而章惇却以叙说别情的理由留了下来。
他眼神诡异地看着王安石问道:
“介甫先生,你为侯爷献计,就不怕他得势之后,有王莽、曹操之心?”
王安石饮了一口残酒,眼神深遂道:
“刚刚曹侯爷说得不错,时不我待啊,王某恐怕没有时间等待陛下成年亲政,将来之事也不可预料。”
“况且我相信曹侯爷的为人,他会是霍光、伊尹,而不是王莽、曹操!”
章惇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
“哈哈,先生所思竟与章惇不谋而合,敬您一杯!”
他相信王安石的前半句,这大概说得是心里话,但他却不太相信那后半句。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赌一把而已,他连命都敢赌,这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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