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碧水,飞珠溅玉,美得似梦似幻的水云涧底,青衣少女抱膝而坐,时而快乐,时而悲伤的讲述着她过往的那些生活。仿若晨间初露的脸颊上,有微微的忧愁,更多的,却是涉世未深的单纯与向往。
白衣僧人静静的凝望着少女美丽的侧脸,眼神专注而悠远,幽暗的眼底,盈满了无边的喜悦与无尽的钝痛。
再一次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那白衣的女子孤独站着的样子,面容暗淡,眼神绝望,一双白皙的手,不着痕迹的护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那时,飞云度有无数的人,可是,每一个人所希望的,都只是那最后一条灵脉的回归,至于那女子的生死,没有任何人在乎。
也是,毕竟,一个小妖的命,又哪里抵得过人界上千万人的性命。
那里有那么多的人,然而,那女子却似亿万年的光阴里,无边无际的广袤天地中唯一的行人,瘦弱的背影萧瑟而苍凉。
那时……她究竟背负着怎样的恐惧?
那时……已有身孕的她,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绝望,才那么决绝的,选择了魂飞魄散,用十世因魂魄残缺而挣扎于灾厄苦痛的代价,换得与自己的永别?
“我白苏苏只愿,生生世世,与他永不相见。”
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苏苏,你当真……这般恨我么?
“……法海禅师,法海禅师!你怎么了?”蓦地,耳边响起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担忧。
法海蓦地回神,眼神聚焦,见少女那双与数百年前一样乌黑纯净的眼睛正不安的看着自己。
他敛起所有心绪,摇了摇头,微笑:“没什么,只是听阿苏讲自己的生活,想起我的那位故人罢了。”
阿苏好奇:“禅师的那个故人也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吗?”
“并不,只是阿苏的神态与故人十分相似,令人不知不觉便回想起故人了。”法海温言道。
“真的吗?那……禅师的那位故人现在在哪里?”阿苏略有些兴奋,竟有人与自己这般相似,好想见一见。
“她……很多年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也一直在找。”僧人的声音微微的低哑了下来。
“不要难过,禅师这么关心这位故人,她一定会回来的。”阿苏瞧见僧人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所有神色,浑身上下再一次露出那种让她心头揪紧的气息,忙安慰道。
“你说得对,她一定会回来的。”僧人看着阿苏,浅浅微笑,若天边白云,悠远柔和。
“阿苏,你有什么心愿么?”
“心愿?”阿苏默默想了想,笑道:“我现在的心愿是把幻月宫的那些布料都制成衣服,就算报答了国师的救命之恩,然后,嗯,我就带着小黄走遍六界,看遍所有的美景。”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带着满满的向往。
法海双目微微闭了一下,良久,缓缓睁开,唇边勾起一抹幽微恍惚的笑意,走遍六界么?呵呵,苏苏,原来……你的心愿一直没变呢。
那么,苏苏,这一回,我来帮你完成心愿,就当是……弥补三百年前那个没有实现的承诺,好不好?
“六界之中不乏危险之地,你没有法力恐怕难以自保,这个给你。”
话落,少女洁白纤细的手腕上,蓦地金光一闪,凭空现出一串金光四溢的佛珠,一颗颗圆润温暖,牢牢的贴在腕上。良久,佛珠上的金光缓缓敛去,变成了一串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珠子。
“……这是什么?”阿苏吃惊,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手腕上的东西。
“别怕,这佛珠并不会伤你。”法海温声安抚道:“他日你若遇到危险,只需对着此珠唤我名字,我便过去救你。”
“多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第一次相见,不仅把小黄这么可爱的宝剑赠给自己,还送了一串这么厉害的佛珠,这……阿苏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这样的宝物和承诺,自己答应的一件僧袍又哪里还得起。
僧人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浅浅的笑了,只是,阿苏总觉得那笑容微有涩意:
“因为阿苏很像我的故人,所以,我自然希望阿苏平安。”
阿苏轻轻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似是有些难过。这一刻,破天荒的第一次,她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据说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羡慕……
安静的涧底,僧人蓦地微微侧头,似是在倾听什么,半响,缓缓站起来,深深看着阿苏:“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说罢,一个侧身,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阿苏突然想起答应要为这人做的僧袍,愣愣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正不知所措间,突然想起手中的佛珠能找到那人,这才松了口气。
“小丫头,在发什么呆呢,这几日可有想我?”蓦地,一个磁性的男子声音响起。
阿苏转头,便见紫玥正笑盈盈的立在自己身后。
“大人,论法结束了吗?”压下心底自然而然升起的惧意,阿苏镇定的问道。
“呵呵,已经结束了,苏苏这几天呆的闷了吧?咱们这就回罢。”紫玥牵着阿苏的手,足尖轻点,已经轻飘飘腾空而起数百丈。
水云涧上,一片静悄悄的,想是论法的人早已离去,连同来的魔君都不见了,阿苏随着紫玥走到外面,便见一道闪着金光的大道出现在脚下,原来离去之时,却是不需要帖子指路了。
灵山之巅的巨大莲台上,蓦地白光一闪,离去了大半日的圣佛重新现身。
底下众佛虽有疑问,但亦不敢逾矩多问。正在此时,一个胖胖的和尚站起来,合十汇报:
“启禀圣佛,此次须弥论法虽已结束,但灵慧考虑不周,致使无关凡人进入须弥,十分不妥,阿弥陀佛,还请圣佛圣裁,”却正是弥勒佛,灵慧禅师的师父。
弥勒佛身后,一个灰衣僧人缓缓走出,合十站在灵山道场正中,垂头:“此事乃是贫僧之错,甘愿受罚,请圣佛圣裁。”
众佛一时间皆屏息等待,自从圣佛掌管须弥以来,还从未出过这般违背圣令的事情,不知圣佛会如何处理?
良久,“虽有倏忽,并未酿成大错。众生平等,须弥既有维系六界之责,则凡人进入亦非大过,只需今后多加注意即可。”淡然的声音缓缓从高处传来。
众佛松了一口气,随后,依命告退。
巨大的灵山道场上,白衣的僧人静静的阖目坐于莲台,半响,睁目遥望虚空,蓦地素手轻挥,半空中霎时现出一幅场景来:
一只云朵飞速的在空中穿梭着,云朵之上,一个年轻的紫衣男子身姿挺拔,更显得被他揽着的青衣少女的娇小。
蓦地,男子轻轻侧头,靠近少女,含笑说了什么,表情亲昵而暧~昧。
法海的目光倏地一凝,半响,撤去图像,轻悠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微光,似冷意,似叹息:“是他……”
“这把剑从何得来?”空中,紫玥一边揽着阿苏踏云飞行,一边状似无异的扫了眼阿苏抱着的那把剑,含笑低头问。
“昨日在水云涧遇到了一个禅师,他说我和小黄很有缘,便把它送给了我。”阿苏不敢挣扎,所在紫玥臂弯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么?”紫玥伸手欲摸那把长剑,这东西却一闪避开,显然不愿让他触碰。
“呵呵呵,竟是一把通灵的宝剑呢。”紫玥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阿苏,眼底微有冷光:“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和尚会无缘无故赠这等仙家宝物给你?呵呵,没想到我的苏苏魅力不小呢,连须弥的老和尚都能迷住……”
听紫玥说的不堪,想起脑海中那个飘渺的仿若雪山白莲的年轻僧人,阿苏下意识的心中着恼,挣开紫玥的手臂,脸颊涨红道:
“他不是老和尚,而且……而且他是得道禅师,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话落,脚下的云朵蓦地止住,紫玥慢慢的俯头看向阿苏,眼神一点点凉了下来,只是薄薄的唇边,还勾着那抹惯有的戏谑笑意,无边的凉薄:
“怎么,人家送了你一把剑,小丫头就被迷得胳膊肘往外拐了?呵呵,什么得道高僧,怕是专门哄骗你这般笨头笨脑的小女孩罢了。”
那样不染尘埃的人竟被紫玥说成这样,阿苏的双手都气的有些颤抖了,不过,口舌之辩上,她自知说不过紫玥,索性紧紧地抿住嘴唇,低头默默的看看脚下云朵,不再说话。
紫玥冷哼:“当真被一个和尚勾了魂了?唔,当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于这男女之事上,心思倒是通透着呢。”
阿苏不语,脸颊被这透着讥讽之意的话羞得通红,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做完玄梓送过来的那些绸料,自己一定立刻告辞,远远地离开这个喜怒不定的可怕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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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宫中,这几日颇不宁静。原本许多天前,国师带着那个叫阿苏的小丫头去魔界游玩,引得众多女弟子们暗暗的又恨又嫉,奈何明眼人都看得出,国师如今对那个阿苏极是宠爱,且有玄梓师兄的告诫,众女一时之间不敢妄动。
不过,万万没想到,从魔界返回之后,国师不仅再也没有去看过那个阿苏,且有几次即使在宫内迎面遇到,也直似没有看到一般,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更令众多女弟子心神荡漾的是,国师前日竟然传召一名女弟子侍寝了!自从那个小狐媚几个月前来幻月宫后,这还是国师第一次传人侍寝。
那日,侍寝的女弟子故意拐了个弯,堂而皇之的跨过侧殿进入正殿,国师竟也默然应允了!
这一下,众位女弟子真是喜不自禁!眼前这情形,明显国师已经玩腻了这女子,嫌弃之意这般明显,看来,众人又有机会了。
不过,在等待机会的间隙,众人也不妨做一些令自己痛快的事情。
幻月宫的偏殿之内。
阿苏皱眉看着六七个面目不善的宫中女弟子大咧咧推门进来,一个个眼神不屑而讥诮的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不由得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们有什么事?”阿苏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问道。
“放肆!什么你们!看清楚了,这位是幻月宫的玄雯大师姐,你这贱~婢应该称呼一声姑娘的,竟如此无礼!”一女子率先跳了出来。
“呵呵呵,你这女子果然好笑,难道没事本姑娘就不能进这侧殿了?”一个长得俏丽的女子开口,正是领头的玄雯。
“就是,真当这里是你家了!呸!来路不明还敢痴心妄想的贱~人!”
知道她们故意寻衅,阿苏不愿纠缠,面无表情的道:“我要为大人做衣服了,几位要是没事就请回吧。”
话落,几个女子眼中登时闪过寒光,当初国师为了这狐狸精,收罗了天下所有珍贵无双的绫罗绸缎,还允许她为自己做衣裳,而她们这些人,又何时被国师这般上心过?!
“这也叫衣服?”一个女弟子轻佻的拿起一件做了一半的袍子,拎在手里斜着眼打量了一下,看着娟细光滑的布料及精致秀美的刺绣,眼底飞速闪过一丝妒意,嘴上却满是不屑:“呸,就凭你这粗略的活计,也配上得大人的金贵身体!省省吧!”
说罢,一挥手,一道白光重重的刮向阿苏脸颊!
这女弟子显然略懂法术,掌风狠辣之极。阿苏一惊,正待躲闪,惊讶的发现自己连动都不能动了。
“噗……”叫玄雯的女子姿势曼妙的吹了吹玉手,笑眯眯的放下袖子。
“玄雯师姐好厉害的定身术!”有人趁机拍马屁。
“呵呵,几位师妹,今日国师不在,咱们几个就代替他老人家好好教教这个小妹妹规矩,省的她如今这般模样走了出去,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幻月宫都是此等卑贱媚主之人呢。”玄雯妩媚的眼底,飞速闪过寒意。
蓦地,“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吃惊望去,却是先前打阿苏的那个女子,半个手掌鲜血淋淋的,似是被什么东西割断了皮肉,女子的惨叫哀嚎不断,狼狈至极。
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长剑,闪着凛冽的金光,当胸横在阿苏之前,剑身不住微微的晃动,似在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