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这一日是中秋,微风和煦,阳光正好,保安堂从里到外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一个个眼带祝福的看着大堂之内的情形。
今天是许仙与小青的成亲之日,杭州城受创以来,几次发生程度不同的疫情,只要病人有求,许仙和小青都随叫随到,从无怨言,对一些付不起药钱的穷苦百姓,不仅分毫不收银钱,还一再免费送药,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如此一来,他二人在杭州城的威望便水涨船高,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半城的百姓都自发过来送礼祝福。
简约的婚礼仪式完毕,配合着新人喜庆的礼服,也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红色衣裙的白苏苏,带着一点微微的惆怅,看着小青被喜娘搀扶进后堂,半响,眼神一转,有几分不待见的看向一身红袍,满脸喜气洋洋的小白脸——唉,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好妹妹,以后就是这人的了。
许仙欢天喜地的招呼众位街坊邻居吃宴,自己也一杯接一杯的敬酒,正满腔高兴不知道如何挥霍之时,冷不丁脚丫子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一张被酒意熏得红艳艳的小白脸登时扭曲了起来。
许仙光火的转过头去,正正对上白苏苏看上去似乎很不爽的脸,他刚要发火,猛的想到,这女人以后可就是自己的大姨子了,况且,这次成亲的花费,可全是人家出呢——
于是,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许仙,在认清有钱才是真大爷这个残酷真相后,闪电一般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坚强的挤出一丝笑意:“呵呵,原来是姐姐啊,您有什么吩咐的?”
白苏苏被许仙谄媚的语气和狰狞的媚笑刺激的狠狠打了个寒战,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轻踹了他一脚,凑近喝的有些脚步不稳的男子,悄声道:“你少喝点成不?!外边我来应付,你快进去陪青儿!”
许仙闻言,“嘿嘿”一笑,死命的点了点头,正在此时,门外却蓦地传来男子清淡的声音:“阿弥陀佛,人妖相恋已是违背天理,更遑论私相授受结为夫妻,贫僧劝施主还是回头是岸吧。”
这声音……?白苏苏“咔”的一下睁圆了眼睛惊讶的扭过头去,便见满堂欢宴的宾客中间那条空道上,十分醒目的立着一个年轻的僧人,一席朴素的灰色僧袍,俊秀的面容上,一双悲悯而淡然的眸子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和——白苏苏慢慢转头,便见许仙一张凑得离自己很近的脸上,露着迷茫和无辜,正呆呆的回望着突然出现的和尚。
年轻的僧人看也不看白苏苏,只是面容平静的看着许仙,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可知,你的这位妻子并不是凡——”
白苏苏心头倏地一跳,顾不得与法海之间复杂的前尘纠葛,心里只瞬间闪现出久违的那点回忆——怎么忘了,许仙要与蛇妖成亲,法海这家伙是会千方百计阻挠的啊……
不成!虽说自己很是看不上许仙这小白脸,不过小青那么爱他,这许仙若是知道自己二人的身份,怕是……决不能任法海毁了这桩姻缘!
白苏苏一个机灵,飞速的闪身到法海面前,及时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法海,别来无恙啊。”
法海停住,淡淡的看着白苏苏,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故人重逢的悲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看向许仙:“施主,贫僧劝你……”
“法海!”白苏苏猛的打断,转头看向许仙:“你先进内堂。”
许仙迷茫的望了眼法海,感受到白苏苏口气里些微的紧张,整个人犹豫了一下却没进去:“这和尚在说什么呢?”
白苏苏低喝:“没什么,外面我来处理,你先进去!”许仙顿了顿,点了点头,终是走了。
白苏苏松了一口气,语笑嫣然的对着在座的街坊们高声道:“没事没事,这位禅师是我的一位旧友,今天主要是来祝贺的,禅师事务繁忙,我这就要送他出去了,大家伙尽情吃啊。”
哦,原来是熟人啊?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续热热闹闹的吃菜了。
白苏苏转头,压低声音道:“跟我走。”
法海不语,也不动。白苏苏心里有气,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怎么,难道你还要留下来吃饭?可惜保安堂今天可没准备素斋。”
法海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挑衅的白苏苏,半响,目光转冷,冷淡的道:“你身为妖,却私自和凡人成亲,迟早会害的那人妖气缠身而死,贫僧不能见死不救。”
“啊?”白苏苏瞬间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法海,半响,默默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红裙,回想刚刚和许仙二人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话时的情形,登时有些了悟,忍不住便大笑开来:“哈哈哈,你……你不会以为,新娘子是我吧?!”
法海不语,白苏苏狠狠擦了把眼泪,笑叱道:“喂,在你看来,我白苏苏的眼神就差成这样?!”
听出白苏苏话里的不对,法海疑惑:“到底怎么回事?”
白苏苏忍住笑意,朝着法海道:“跟我来!”说着便向门外走去,她身后,法海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动作。白苏苏转身,压低声音威胁:“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你当初在松乐殿欺侮我的事情说出去——”法海眼神倏地一囧,抿了抿唇,终于抬步走了出来。
保安堂旁边的巷子里,白苏苏站定,“刷”的一下回身,上上下下打量法海,好奇道:“你怎么又来杭州了?”
法海垂着眼睑,半响,淡淡道:“此城自那次天劫之后,便时有瘟疫发生,贫僧偶尔会过来查看一下。”
白苏苏登时明白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一抬头却见法海眼神冷凝的看着自己,心念疾转间,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第六感似的,白苏苏突然就明白法海眼神里的冷意了,心底登时一阵怒气上升,夹杂着被人冤枉的不快。
她压低声音怒道:“法海,你看我做什么?杭州城变成这样,难道是我造成的?你还讲不讲理了!”
法海淡淡道:“若非施主,妖王便不会出现在杭州,天劫也不会发生在这里。”
白苏苏被他这见鬼的逻辑气的一阵无语,刚想跳脚反驳,蓦地想到,杭州城的这场灾难,说到底总是紫耀带来的没错,而那人,很快就是自己的夫君了,夫妻共荣共辱,如此……自己到的确算是罪魁祸首了,我不杀伯仁,仁却因我而死……
于是,她的气焰登时弱了下来。半响,讷讷道:“上次的事,王确实有些欠妥,不过,我会想办法好好帮这里的人……就当尽力补偿吧。”
法海微微弯了弯唇,俊秀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寥落,低声道:“师父当初的预言果然成真了,是贫僧无能。”
白苏苏也叹了口气,这一回,终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静悄悄的巷子里,两人一停下话语,气氛登时显得有些诡异。
白苏苏心里一阵不自在,半响,没话找话道:“……我听弈说你的禅院被毁掉了一部分,我很抱歉,那个……你看,我改日去金山寺多捐些香油钱好不好?”
法海无语,白苏苏略有些尴尬,幸好她脸皮比较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啊,想必禅师同意了,那就这么定了,我先进去了啊。”
说罢,便转身要走。冷不丁眼前灰影一闪,白苏苏挑眉:“又怎么了?”法海淡淡道:“人~妖相恋害人害己,还请白施主三思。”
白苏苏顿时想起两个人出来的初衷了,不耐烦的道:“多谢你关心了,不过许仙如今身怀月老半成的修为,早已不是凡人,就青儿那一星半点的妖气,是根本伤不到他的,你这回放心了吧?”
“青儿?”法海蹙眉,有些不解。
白苏苏耐心的解释道:“不错,青儿是我妹妹,当初偷你的那颗仙丹就是给她的,她好不容易和许仙走到今天,你可不要坏人姻缘!”
法海默然,半响,淡淡的看了白苏苏一眼,微微转身:“既如此,是贫僧多事了。”
灰色的僧袍微微动了动,正欲离开。不知从哪里忽的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隆”声,那声音虽大,却非常奇怪,似被什么隔开了一般,若非修炼之人,普通人却是听不到的。
法海修长的身影蓦地一顿。白苏苏好奇的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什么声音?”
法海凝神辨认了一下,蓦地哗然色变:“不好,有人试图拔~出了忘川河的定河神柱。”
定河神柱?这东西谁不知道关系重大,若是被毁,六界岂不都遭殃了!白苏苏的心“咚”的一跳,顷刻之间想起紫耀临去时的说的话,不由得隐隐猜出始作俑者的身份了,不过——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苏苏还没想明白,眼前灰影一闪,法海已经瞬间消失在原地。“喂,等我一下!”白苏苏飞速的撕下一角衣襟写了几个字,运起术法投到保安堂的后堂,便飞速的追着法海而去了。
鬼界,忘川河畔,一道白光过,半空中倏地现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来,白苏苏游目四顾,登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在他们的脚下,传说中的鬼界早已变成了活脱脱的“水界”,无数黑漆漆的河水早已泛滥成灾,奔腾咆哮着无边无际的向着四面八方汹涌而去,这却不是最可怕的,最令她不寒而栗的,是从黑漆漆的激流中,那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纸片一般的剪影——被镇压在忘川河底的亡灵?
白苏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见那些黑黢黢的虚影呆滞的浮到水面上,慢慢的四散而去,其中却有数千余人,一个个仿佛受什么东西指引一般,缓缓的,不可阻挡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法海眼神一凝,蓦地飞身而起,伸手一探,手上凭空多了一串佛珠,他双手连舞,片刻,佛珠散作无数颗虚影,急速的砸向那些四散的亡灵们。被佛珠触及到的,当场化为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白苏苏知道事关重大,自己法力有限,留下也帮不了多大忙,便一个旋身拼命往前飞去,想要赶紧找到紫耀。
远远的,视线里出现一座造型诡异的大殿,大约是建在高处的缘故,尚未被肆意泛滥的忘川河水淹没。
大殿之前,横着一只巨大的柱子,柱子的两边,一边立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为首的正是紫耀。另一边,却立着一个妖媚的黑衣女子,只是浑身伤痕累累,披头散发十分狼狈。
白苏苏定睛看去,竟然是当初在雷峰塔里结识的魅姬!
她来不及惊讶,一个旋身落到紫耀身边:“王!”
紫耀转头,微微诧异道:“小白?你来做什么?”
白苏苏回头看了眼慢吞吞向着这边移来的那些亡灵,急道:“王,你这是要做什么?”
妖王轻轻的拍了拍白苏苏情急之下扯着他袖子的冰凉的手:“别怕,那些都是当初天狐一族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白苏苏一惊:“天狐一族?”紫耀微笑,转头看着那些虚影,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欢愉的喜意,缓缓道:“不错,他们都是本王的族人,当初被神无极使计镇压到忘川河下,已经过了数万年……本王这回就是来带他们离开这里的。”
白苏苏默默的转头看着那些无知无识的虚影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想到什么,蓦地一把抓住紫耀袖子:“可是王,还有很多别的亡灵都出来了,怎么办?”
紫耀微微一笑,安抚的道:“乖,怕什么,离鬼界最近的是魔界,他们向来不做好事,给他们找些麻烦,于咱们只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