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炎纲史》有载:漠程历二百三十一年,萧皇后殁,追封孝贤温慈圣文皇后;漠程帝立储,储君北漠寒。
漠程历二百三十四年,储君北漠寒遭毒,天生剑体消散。
漠程历三百三十五年,漠程帝立楚氏为妃,名号楚妃,次年诞子,其名北漠胤。
漠程历三百四十四年,太子北漠寒化名莫韩,一举高中文状元,酒闹宫席,漠程帝大怒,废储。
漠程历三百四十五年,漠程帝二次立储,储君北漠胤,同年,命北漠寒为青河县县令。
……
暮暮三月,莺飞草长。熬过了寒冬,晃眼又将入夏。
时光最是无情,十四年悄然而逝,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化,历史的齿轮不停前行,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啸炎古都,沧桑依旧,物是人非。
萧皇后的寝宫许久不见如今日般热闹,来往的宫人络绎不绝,在庭院里穿梭,大小物件,皆在不停往外运走。
“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
懒洋洋而不着边际的话语在庭院的古松下传出,但见一少年身穿黑丝银边蟒袍仰趟在摇椅上,手里晃荡着酒壶,略带稚气的小脸挂着坏坏的笑容,与宫人们的匆忙相比,他显得格外的轻松。
也不知是少年浑身的酒气太重还是怎的,所有宫人从其身旁经过都纷纷刻意绕开,也不行礼,显得怪异至极,毕竟他可是当朝皇子,即便已然不是皇储,但地位仍旧尊贵。
北漠寒也不在意,似是习以为常,喉咙不时打着酒嗝,看那眼神都已迷离,显然离醉过去已经不远。
今天是其十四岁诞辰,亦是其被任命为青河县县令一职之日,圣旨一下,即刻便得整收行囊,奔赴就任。
“寒儿,老奴带你师父进来啦!”
就在北漠寒终于忍不住,即将睡过去之际,当初为萧皇后接生的产婆声音适时传来。
十四年的时光没在产婆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风韵犹存,乍一看上去好似三十好几般,而北漠寒噢了声后,很是费力的将双眼睁出一条缝。
但见产婆身旁站着一名中年壮汉,身高约莫两米开外,身后背着个大黑葫芦,约莫一米来长,肥大的身材配上肥大的葫芦,蓬头垢面不说,一身白色汗衫泛黄里透着黑,要多脏有多脏。
堂堂皇子,让产婆喊自己“寒儿”,还拜个“乞丐”为师,外人看来,简直荒唐。
“老头,事儿办完啦?”北漠寒舌头有些打结。
“师父,师父,老子要教你多少次,喊老子师父”
大汉怒目圆睁,也不讲究,径直靠着摇椅坐下,扯开背后的葫芦,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酒。
如此大的酒葫芦装满酒少说也得三四百斤,可壮汉却是举重若轻,宽阔的葫芦嘴没有一滴酒水从嘴角溢出,显得巨力非常。
“哦,死老头,到底怎样?”
大汉放下葫芦,砸吧砸吧大嘴,也不在意,嘿嘿笑道:“老子酒浪汉出马,你就等着看戏吧!”
北漠寒听完好不容易打起一丝精神,和酒浪汉相视,一起露出阴恻恻的坏笑,看得产婆忍不住皱眉:“你们这肚子里又在使什么坏水?”
“去去去,大男人做事,你妇道人家懂个鸟啊!”酒浪汉边说边拍产婆臀部:“给爷俩热几个菜去,一趟门都累死老子了都。”
“你个老不死的,也不害臊”产婆胳膊叉腰,满脸羞愤,眼看气氛一触即发,门外细尖的通报骤然响起:“皇上驾到”
倏忽间,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情,赶忙跪下,产婆亦不例外。
北漠寒懒洋洋站起身,回头发现酒浪汉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他舒了口酒气,模样甚是轻松。
北漠程一进庭院,鼻子微微抽动,下一刻便是面寒如水,朝北漠寒走来。
他两边的鬓角已然斑白,仿佛这些年操了无数的心,身上单薄的黄袍与目光里的刚毅依旧,虽然整个人略显老态,却是威严不减。
“小小年纪倒是酒不离嘴,很好”北漠程眼角微眯,声线若冰,转而看向一旁的产婆:“乳娘赐死后,朕让你照看大皇子,你倒是看得挺好”
产婆身子一颤,不断磕头:“老奴该死,罪该万死。”
“好啦!别吓坏白婆婆,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孩儿惶恐,有失……呕……。”
北漠寒许是酒确实喝多,依旧是懒洋洋的疲态模样,好不容易才跪下,话还没说利索,酒嗝倒是不争气的打出来。
北漠程深吸口气,多年上位者使其极能压抑自己的怒火,眼看这曾令其一度骄傲,更因为他而没了一生最深爱的妻子的儿子,心绪极为复杂。
换在一般人家,十三岁便一举夺魁,那是多大之荣耀?更何况其岁数之小,哪怕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不过分。
然而啸炎以武立国,有史以来继承帝位者皆为剑圣,而北漠寒更是天生剑体,哪怕其剑体已消散,但身在帝王家,审视标准自然不同。
更何况知子莫若父,北漠程深知,这儿子化名参考,与武功自三岁后无丝毫寸进,摆明了,就是为了气自己,气自己忙于国事,累得母亲早死,也气自己,整整被乳娘投毒三年,这才发现……
每每见到北漠寒,想到此处,北漠程心境都会越发地苦涩,为人父,他自责、为帝王,他无奈、为人父,他无力。
千古一帝,在北漠寒面前显得极其束手无策,也因此,尽管他不承认,却是行为上,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他这儿子。
北漠程虎躯微震,一股凌厉的气浪随着他的一声冷哼,夹杂着帝王威严朝四面八方涤荡开来,所过之处,跪在地上之宫人皆被震开几米,仰趟在地,北漠寒与产婆离得他最是接近,自然也被震得最重最远。
只是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北漠寒像是被“远远推开”,浑身除了狼狈外无丝毫问题,但产婆却是嘴角溢血,而此时她也顾不得擦掉血丝,即刻起身,头磕得更加卖力,神情越发惶恐:“吾皇饶命,吾皇饶命。”
“够了”
眼见产婆这般模样,北漠寒也怒了,浑身酒气一下子消散不少,盯着面前这位父皇,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呵,真长本事,北漠剑诀还停留在初出之境三层,却敢和本皇这位剑圣这么说话。”北漠程表情漠然:“你弟弟小你四岁,昨天已突破初出之境九层,步入登堂之境,朕估计也不用两年光景,若有机会,倒是要让你找和他学学。”
北漠寒的小脸也重新恢复淡然,隐隐还又透发出那股坏笑:“噢”
“你”北漠程被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拳头忍不住握紧,浑身上下气息一阵波动,四周围的宫人这下子更是瑟瑟发抖,场面拔剑弩张。
好不容易,北漠程才再次按压下怒火:“明日赴任,朕给你准备的三千白虎禁军,宫里的东西也全部让他们带走,省得朕见了心烦。”
“回禀父皇,儿臣此去可是做县令,带三千人,阵仗难免过大,还请父皇三思。”
北漠程斜撇其一眼:“若非顾忌皇室脸面,朕倒也想省些费心。”
说完,也不等北漠寒再说甚,北漠程拂袖离去,临到门口,这才停住道:“皇子小小年纪酗酒,竟无人劝阻,在场宫人皆杖击四十。”
所有宫人眼看着北漠程即将离开,不少本已将悬着的心放下,没曾想最后这“峰回路转”,直让他们宛如“晴天霹雳”,不少人投望向北漠寒的目光,显得更加的恶嫌,甚至怨毒。
北漠寒也不在意,坏坏笑容更甚,他扶起产婆,拍拍其身上的尘土:“没事了没事了,白婆婆,咱进去,他们打他们的,不打你。”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萧皇后的寝宫大门被推开,北漠寒走了进来,再轻轻掩门,整个夜里,再恢复冷清。
此时的寝宫恢复夜里该有的宁静,因白天搬走了许多东西的缘故,这里更显空旷与萧条。
客厅正中的神台上,萧皇后的牌匾端放正中,牌匾前的香炉香灰掉落得很平整,有三根香正袅袅燃烟,即将烧完,显然是时常祭拜修整。
北漠寒来到神台前,点上三根新的续上,再跪拜倒灵位前,这一跪,便没再起来。
脸上那玩世不恭般的坏坏笑容此时全然消散,小脸满是肃穆与沉重,目光颤动,凝望灵位不语,随着夜越来越深,泪光隐隐在眸间氤氲。
“唉!”
叹息打破夜的宁静,苦笑爬上他的小脸,他本就生得十分俊俏,明亮的眸子在黑暗里如星辰般明亮。
“母后,孩儿明日便要走啦!这些年来,孩儿的表现,您可还满意?”北漠更像是在呢喃:“寄语千行,凝字为寒,莫像父皇,暖了天下民,独寒家人心,嘿,要不是白婆婆那时回寝宫听到您取这名子的真正用意,孩儿估计也蒙在鼓里吧?反正父皇是不可能想到的。”
说到此处,北漠寒自嘲的笑了笑。
“母后,您放心吧!孩儿定不会继承皇位,十三年金榜题名,嘿,孩儿可是聪明的紧呢!若是您还在,必定很是欣慰才是。”
北漠寒越说越是兴奋。
“母后,此番出宫,父皇有旨,将孩儿所用之物品全搬往青河县,还派了三千禁军护送,呵,许是他老人家,也不想再见到孩儿吧?连孩儿所碰过之物都眼不见为净,但孩儿想着,若这些东西皆被搬走,万一您回宫了,却是见不到怎好?所以您放心,孩儿不会带走的。”
北漠寒调皮的坏笑又爬上英气的小脸,却是怎么看都有丝丝令人心疼的味道。
“母后,孩儿此番就仅带白婆婆与死老头,白婆婆对孩儿极好,她亦是随母后一般,看着孩儿出生,宫里人皆惧我,就她对孩儿最好,您就放心吧!有她在,孩儿日常起居会很好。”
“至于老头儿,嘿,说来更巧,孩儿第一次出宫喝酒就能碰到他在偷酒,居然阴差阳错还做了他徒弟,哈哈,当初也没多想,单纯就觉着拜个乞丐为师,能气气父皇也挺好,却不曾想其居然离封圣之境界也仅差一步之遥,有他在身边,孩儿定然周全,也请您放心。”
……
香,不知不觉即将燃完,北漠寒却是有千言万语叙之不尽,仿若眼前之灵位化成了萧皇后,这位慈祥的母亲,正微笑的凝望着眼前的孩子。
砰的声响,猛烈的风忽然冲开殿门灌进大厅,北漠寒一惊,目光霎时变得清明,他身躯一震,冰冷而凌厉的剑气轰然爆开,朝着四周涤荡而去。
剑气外放,这哪里是初出之境三层?分明须进登堂之境方有可能做到,而剑气之中的冰寒刺骨,显然早已不是初期那么简单。
万籁无声,一队士兵正牵着白虎正从殿外的宫门经过,清风徐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北漠寒轻蹙,轻咦不解,“莫不是天气转秋,陡然风大?”
想到此处,北漠寒不禁释然,流露出苦笑:“登堂之境大圆满甚是麻烦,气息总是容易不稳,想来现在离开也好,不然迟早被人看穿。”
经此一幕,北漠寒也没了和母亲絮叨的兴致,再点燃三柱香插上,跪道:“母后,夜色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孩儿给您跪安。”
说完,三跪九叩首。
而远在百丈外的皇帝寝宫中,盘膝打坐的北漠程在北漠寒浑身散发剑气的瞬间,陡然睁开双眼,迸发出惊疑不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