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楚怜的心情很微妙。
聂子谦为她出气的商场,聂子谦为她铺满玫瑰的民政局广场,聂子谦为她片生鱼片的港口……
即便如今已爬满苔藓,面目全非,她也还是能一眼认出两个人携手走过的痕迹。
说不出的感慨。
撇开后来醋缸翻了暴露出真面目,这个世界的聂子谦从衣着品位到谈吐气质,都无限趋近于她为他取的名字。
或者说,无限趋近于他以为她喜欢的样子。
不光是这个世界。从她为他取了聂子谦这个名字,他就开始一点一点地藏起真正的自己。
山脚小院的青衫少年,栖霞峰顶的白衣青年,九重天上的仙气神尊……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同那个在泥泞里与狗争食的小乞儿想到一处。
这样的天差地别,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从前,她没有心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他是在伪装。后来,她有了心,看得出他的伪装,却又没能来得及看出来他是为了迎合她的喜好,讨她的欢心。
她的小谦谦啊,为什么就认定了她喜欢的只会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呢?难道就因为一个名字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
直到上一个世界,她才终于想明白。
初遇时的聂二狗,就像小机机,是一张纯然的白纸。正邪、善恶、喜恶……他本身并不具备识别的能力,全都需由人来书写。
而她就是那个书写的人。
彼时的她,终日一身洁白不染纤尘的斗篷。没有心,也就没有欲念。
因为喜欢她,在他眼里,像她这样的才值得被喜欢。反之,像他那样外表脏兮兮,内在执念丛生的,就不值得被喜欢。
他越是爱慕她,就越是厌弃自己。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误会。
那时候,杏花树下,她本应当机立断清理掉他。令她生出一念之差的,除了他能看到她、触碰到她,还有连那时的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是他盯着那半只肉包的眼神。
生的渴望。
强烈到刺目的执念。
她从未拥有过。
她有的,只有厌倦。她想要的,只有终结。
尤其是当她看到他那些极力隐藏的小眼神,里面满是对她刺骨的恨意,更觉有趣。
她不理解恨是什么。就算理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而他的目标如此明确,对准了“恃强凌弱”的她,对准了待他不公的世界。他每天都干劲十足,想学她的仙法,把她大卸八块。
这三千世界待她又如何呢?她茫茫然。
她想从他的身上,看到另一种未来。
然后她看到了。
却和她预想中的未来不太一样。
很不一样。
他眼中对生的渴望,变成了对她的渴望。
更加的强烈,更加的刺目,更深的执念。灼人的滚烫。
这才是她的情之所起,一个爱与恨都到极致的他。
一个与她截然相反的他。
只有这样的他,才能唤起她从未有过的渴望。
她想把这些都说与他听,让他再不必伪装,更不要自厌自弃。
在她心里,最真实的他,就是最好的他。
这样想着的楚怜,又搂紧了些怀里的人。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某个失忆的人,垂下了眼眸。
看着腰间白皙细嫩的手,唇边漾出一抹温柔又缱绻的笑。
如拥此生挚爱。
可旋即又抿紧了唇,眼底浮起一层深浓的阴翳。
阴翳之下,是一意孤行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