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聂子谦终于晕睡过去。

楚怜将聂子谦放平,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就像之前她枕在他腿上睡觉那样。

轻轻地一挥手,聂子谦和她身上的血污瞬时消失无踪。

头微垂,定定地凝视着聂子谦苍白的面容。

想来也是,父神的禁制,岂是轻易就能冲破,毫发无损?

到底还是在逞强。

力量……登仙……成神……

就这么渴望吗?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换作是别的人类,有这样的野心,她只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当这个人类是他,是她的小谦谦,她却只有困惑不解。

和疼惜。

疼惜他把自己的身子折腾成如今这个样子,人不人,妖不妖。数不尽的日夜,不知独自咬牙忍受了多少的苦痛折磨。

她多想告诉他,成神,并不是什么值得他为此付出这么大代价的好事。

做神……或许还不如做人。

可她没有充足的把握,能说服他放下心中执念。贸然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让他知道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万一反而给了他更大的信心,加深了他的执念呢?

但就这样放任他不管,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糟践自己的身体,一只脚坚定不移地踩在死亡的刀尖上,她又做不到。

她觉得自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还有金色符文之谜……

围绕着聂子谦的一切,都太过纷杂。她看不透,捋不清。也不愿多想。

她只知道,她想他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有了决断的她,伸出手,抚平聂子谦睡梦中仍紧拧的眉心,喃喃自语:“小鬼头,别怕,有阿姐在呢。我们去寻一处有杏花树的院落,像过去一样,过安宁惬意的日子。这一世,阿姐会陪你到老,护你至死。再不离开。”

“你不会有事的。”她沉下眸光,“阿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

楚怜还真在远离蜀山的地方,寻到了一处有杏花树的废弃小院。

小院也在山脚下。像极了从前。

时值深秋,早已过了杏花的花期。但在楚怜的加持下,还是开了一树白中透粉的杏花。瑟瑟秋风,簌簌作响。

为了尽可能还原记忆中的山脚小院,楚怜又去偷来了好几只鸡鸭,养在院中。还有一些瓜果蔬菜的种子,洒在开出来的一小方田地里,手动催熟,果实累累。

时光恍若倒流——除了密布在小院四周的金色符文。

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由点及面,像一个金色的罩子,将小院整个包裹住的金色符文,是她为了聂子谦的画地为牢。

聂子谦出不去,她也出不去。

“阿姐这是……囚禁我?”聂子谦醒来后发现自己走不出这处院落后,又惊又怒。

楚怜摇头:“我是在保护你。”

聂子谦冷笑:“保护我?阿姐分明是在惧怕我。”

楚怜回了他一个白眼:“惧怕你,所以把自己跟你一起关在笼子里?你脑子呢,妖丹吃多了撑掉了?”

聂子谦愣了愣:“……阿姐也出不去?”

楚怜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手指刚触上金色符文织成的网,就被一团白光震了回来——为免金色符文对聂子谦无效,她特意在符文中注入自己的本源之力,上了双保险。

聂子谦下意识地接住被震回来的楚怜,手揽在她的腰上,垂下眼眸看向她,满目疑惑:“阿姐为何要这样做?怕我为祸苍生?”

“苍生与我何干。”楚怜语气寡淡,“说了,我这是在保护你。别叽歪了,喂鸡去。”

聂子谦:“……”

看着聂子谦乖乖喂鸡的背影,楚怜有些恍惚地想,在她离开的那十七年里,聂二狗是不是也长得这般高,这般清瘦。

上一世,她亏欠聂二狗的,这一世,她定要还给聂子谦。

绝不会再食言。

*

日子似乎真就在这处小小的院落安定了下来。

楚怜沿袭过去的习惯,日日卧在杏花树上,俯看着聂子谦在院中忙碌的身影。

还是沉迷养鸡的聂子谦更可爱。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总漾着一抹满足的笑。

每到夜间,趁着聂子谦熟睡,楚怜就会一点一点化掉他体内的妖气。她处理得极细微,就像是妖气因为聂子谦缺乏修炼,渐渐散溢掉了一般。

聂子谦的力量稳步变弱,身体随之稳步恢复健康。

对自己的变化,聂子谦只不过是装作不知,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甚至每晚楚怜为他化解体内妖气的时候,他都是在装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由着楚怜毁掉自己千辛万苦积攒起的妖气。

由着她把他变回凡身肉胎。

他只知道,有她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对登上九重天的欲念,仿佛也随着妖气的消散而消散了。

但心里似乎又多了别的欲念。

当她侧卧在杏花树上,他拽着她的衣摆,仰望着她嘴角噙笑的睡颜……

当她为他化解完妖气,坐在他的床沿,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冰凉的指腹,却令他心头滚烫……

尤其是当她一言不发地凝望着他,明明是那样专注的目光,可总让他感觉,那目光穿过他,落向了遥远的时光深处。

她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她在思念另一个人。

而他不过是那个人的镜子,是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是邪剑仙么?

每每思及此,他的心中便戾气翻涌,几乎压制不住荡平这处院落的冲动。

这处院落,一草一木,一鸡一鸭,也定是仿照着与那个人一起时的模样一一还原而来。

她那些怀念又眷恋的眼神,就是答案。

聂子谦心中的戾气,在楚怜将一张杏花书签递与他的这日,达到了顶峰。

他捏着手里泛着毛边,显然是有另一个人用过的杏花书签,垂头默然不语。

楚怜对聂子谦异样的情绪毫无所觉,仍自顾自地说:“等你把这些书看完了,阿姐就再去给你弄点回来。不会让你无聊度日的。”近些时聂子谦表现得平静又乖顺,她也就不再如初时那样提防戒备,偶尔也会短暂地撤掉符阵,出去给聂子谦寻摸些自己种不出来的东西回来。

而这杏花书签,也是在她看到聂子谦翻找书页时,猛然想起来的。

本就是她做来送给他的,兜兜转转,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这就是人类常说的“缘”吧。看着捏着杏花书签的聂子谦,她有些出神地想。

于是,当聂子谦好不容易勉强压下心中戾气,抬眸看向楚怜,看到的就又是楚怜陷入回忆的怔忪样。

以保护之名,把他关在这金色的牢笼里,他认了。

削弱他的力量,斩断他登上九重天的路,他也认了。

可让他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他……

……认不了。

也忍不了!

戾气浮上他的眉心,手中的杏花书签化为齑粉。

一手钳住楚怜的腰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弯唇笑问:“阿姐到底,把我当成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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