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你抓到什么了?”紫苑挥舞着金弓从林子那边兴奋地冲了出来。红色的鹤氅,似滚滚而来的烈焰,融化了冬天的一隅。

不等回话,紫苑便迫不及待地奔到了猎笼前,视线直接跃过两只雪鹿在虎和豹之间扫了个来回,举起手中的弓,用弓的一角戳了戳尚存一口气的豹子,那猛兽虽受了致命之伤却仍旧反应灵敏,一个激灵咆哮一声张口就要咬紫苑。

我心里一紧,欲上前拉紫苑,紫苑却滑溜地一闪,扑入我怀里咯咯笑着,“父皇,我要那畜牲的毛皮。”乌溜溜的眼珠看向妖孽转啊转啊的。

“若喜欢,自己扒了去便是。只是,你要用这毛皮做何用处使?”子夏飘雪伸手给他整了整由于一路奔跑弄乱的衣领。

“给娘子做付暖手筒子。”紫苑将小手放入我被这冰天雪地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里,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胸中一暖,漫过一层酸涩的感动,手中抱着紫苑紧了紧。

子夏飘雪睨了紫苑一眼,眸光一闪停在我身上,“为何不给父皇做一付?”

我一愣,妖孽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大对劲,抬头看他,脸色照旧清冷,只是眉间多了几道轻浅的拧痕,嘴角微微抿着,昭示着其主人的不满,竟十足像个嫉妒的孩子在讨糖吃……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戴这种累赘的东西?父皇羞羞。”紫苑一边用食指刮着脸颊,一边捂着肚子嗤笑。

那子夏飘雪被紫苑一笑竟颇有几分尴尬之色,脸颊被愠怒染上了些许颜色,不知如何发作,见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些侍卫,便将杀人的视线抛向他们。那些侍卫何等机灵,立刻目不斜视地一致将头转向外面,一个个神色大义凛然,只是嘴角不能克制小心翘起的弧度出卖了他们腹中压抑的笑意。

子夏飘雪咳嗽了一声,向一旁的穆凌问道:“紫苑这半日里拉弓练习得怎样?”

穆凌一抱拳,躬身回道:“启禀陛下,殿下虽年幼资质却是上乘,臂力强劲,挽弓已是无甚大碍。”

子夏飘雪略一颔首,“先习挽弓,之后练靶。第一月以木为靶,第二月以叶为靶,第三月以兽为靶,第四月以人为靶。按此顺序习之。你再带紫苑去一旁练练。”

“遵旨。属下定按陛下所说教导殿下。”穆凌又一抱拳退向一边。紫苑也蹦蹦跳跳背着弓箭跟着去了。

等等,这妖孽刚才说什么?“以人为靶”?!

“你……”我一怒,刚要开口怒斥他,就听得林外传来得得马蹄声,一个侍卫高喊:“报——!”

待行至眼前,那侍卫一跃下马,“属下参见陛下,长公主西陇国皇后娘娘求见。”话音未落,对面便有一队人马过来,为首的女子身着紧领对襟窄袖袄衫,墨绿刺绣,白狐裘披风轻裹,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迎风而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子夏飘雪无甚表情地望向来者,喜怒不辨。

为首女子下马后朝子夏飘雪微一欠身,“见过皇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两年前在西陇皇宫有过一面之缘的初融飘雪。乌丝轻挽,没有累赘的发式,只在侧面简单簪了一朵莹润碧绿的牡丹,即便带了两分赶路的仆仆风尘,却不失其浑然天成的大家风范,举手投足端庄得体。

不过开口却是略带了几分汹涌怒气,“皇兄莫要欺人太甚!”

子夏飘雪也不应她,伸手拂过我的发顶,掸落几片偶尔落在发间的雪花。我往旁边移了一步,避开他的进一步碰触,冷眼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仿佛对我的避让很是不满,子夏飘雪眉头蹙起,缓缓开口:“长公主如今益发地了不得了,见了兄长竟是如此问安的?”一边攥过我的手揉了揉,越揉越冷。

“皇兄为何要如此紧紧相逼?!难道这三年皇兄从他那里得到的还不够多!……”我心中一紧,这个“他”说的是谁?

“够了!”子夏飘雪冷声打断她,隐有威严,语调却仍旧慵懒,“女大不由人,长公主人大了记性倒也差了,莫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那初融飘雪脸色白了白,像是对这妖孽也有几分惧意,眼神错开,不敢直视那对妖气的紫晶目。一转眼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不能免俗地掠过一丝讶异惊艳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不愧为仪容得体的皇后。

“初融既已嫁出,自然首先是西陇国的皇后,其次才是雪域国长公主!”皇后两个子很是刺耳地扎入我的耳膜。

子夏飘雪轻轻一笑,几分嘲弄,不再回答。他挽了我的手对边上侍卫一个眼神示意,那侍卫便上前来。

“风大雪寒,先将云美人送回宫去。”说罢拍了拍我的手背放开。

“是。”那侍卫便对我做了个请上马的手势,我不甚情愿地跃上马背,本想细听,却显然子夏飘雪不想让我如愿。

一行侍卫便簇拥着押送我回去。刚行了两步,便听得后面隐约传来初融飘雪的声音,“这云……莫不就是……!”之后的话便被风声呼啸带走听不真切。

我们一队人马到了密林外围,眼见有一圈侍卫重重把守,想是出了这层把守便出了皇家狩猎围场。我身边的一个侍卫举出一张金牌,那守卫便一躬身,“放行——”

出了猎场行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弯后,我身边的镖骑侍卫突然个个倒下,连他们身下的马也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便悄无声息地倒入雪地。

片刻前还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此刻便只剩一个锦衣侍卫端坐马上,与我隔着横七竖八的几具尸身遥遥对望。

突然,他举剑策马来势汹汹,“云想容,拿命来——!”

我一皱眉,定定勒住马绳。

那锦衣侍卫奔至眼前,举起长剑直指我的咽喉致命处,我眼睛眨也不眨,挑眉看向他。剑气划过我的皮肤,一寸寸逼近……

最后,剑尖停在离我肌肤一毫米处,杀气从他眼中倾泻而出……

僵持片刻后,我不耐烦地开口:“花翡,你到底要不要刺?”

对方立刻嘻嘻哈哈地放下剑飞扑过来,被我一下闪开,“呜呜呜,桂郎,可把奴家想死了!”

“你呀~”一个月来压抑的心突然放晴,我不自觉地有些温暖地想笑。适才众人一倒,我便猜是他,之后他装腔作势更让我肯定自己的猜测,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像他这样随时随地都惦记着耍花腔。

“话说回来,圆妹是如何识破的?”花翡严肃地作沉思状,片刻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想来这易容术也遮挡不了我与生俱来的风流倜傥俊帅本色。在这群傻不楞登的侍卫里一定是鹤立鸡群、独冠群芳,圆妹与我心心相通,定是一眼就能……”

“这两匹马你事先抹过解药了?”我打断花翡发散性的浮想联翩。花翡贼笑着点点头。

“不过,紫苑还在他手上,我如何走得?”思及此,我不禁有些着急。

“那个小魔头……”花翡见我瞪他,马上改口,“我们宝贝紫苑上得天入得地,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行!我要带紫苑走!”紫苑虽是机灵,也终究是个孩子。

我掉转笼头,花翡却拦住我,“相信我!子夏飘雪在紫苑七岁前断不会伤他一分一毫!”他的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七岁?为何!”七这个敏感的数字一下刺激了我的神经,“难道是那血菊之毒?!”我就知那妖孽大费周章在我生产时偷梁换柱肯定有阴谋,他是目的性何其明确的一个人,费尽心思养了紫苑三年肯定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花翡点点头,“现在解释来不及了,等你我夫妻二人逃出去我再给你细细道来。到时再商量对策将紫苑救出。”

我心下一沉,虽是万般担心紫苑,但花翡定不会拿此等性命攸关的大事骗我,所以我先与他一同逃走才是上策。如此冷静一想,我便朝花翡颔首,“好,走吧。”

花翡却嘻嘻一笑,回望山林,“圆妹,我们不走,就在原地找个地方躲避起来,再将马匹驱散。那子夏飘雪发现你失踪肯定会派人沿马蹄印追击,等过了风头我们再下山。”

我摇摇头,“若是常人定会沿马蹄追踪,但子夏飘雪何许人?其心思缜密,性子狡诈且多思虑,凡事入他脑子必定会多转几个弯。他一发现我失踪后,定疑我尚在山中,故其会在第一时间派出手中七成侍卫封锁此山围查,而只遣三成侍卫追踪马蹄印迹。若滞留山中,无疑是坐以待毙,这许多侍卫一寸一寸地围找,到时别说我们两个大活人,便是一只兔子怕也躲不过。所以,我们应快马加鞭下山去。”

花翡听后“啧啧”点头赞同,一扬手中马鞭,与我一起驾马并驰下山。幸好我没有骑着子夏飘雪的血祭,不然肯定跑不远,一来那马肯定会听他的哨音,二来那马长得太惹眼了。

又越过一片雪林,终于看见下山的路。望着眼前三条岔路,花翡略一犹豫,我指了指自己的后面,“快!跳过来,我们共乘一匹,让你那匹马沿左面那条路跑。”

花翡在马颈处扎入一根长针,那马一声嘶鸣沿着左面之路拔足奔走,而花翡则一个纵身跃上了我的马背,我们沿着右边的那条路飞驰下了山。

下山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衣服翻一面过来穿,这衣裳做工精美,若等会儿这般穿着混入山下小镇就太显眼了,幸而衣服的内里没有刺绣而且是较暗的纯一色面料,翻过来穿若不细看便俨然是一件较为普通的衣裳了。

换好后我命令花翡也依葫芦画瓢翻一面穿,他那件侍卫的衣服也特征很明显。

趁花翡换衣服的当口,我对这溪水将花翡事先准备好揣在怀里的人皮面具对着脸型仔细贴上。挥鞭在马背上一策,让它沿着溪水向下游跑去。而我和花翡则假装不认识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溪水上游处的小镇。

果然,我们前脚刚入小镇不久,后脚就来了一队人马进镇盘查,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人,而且子夏飘雪也不在其中,可见他的思路果真如我所料,这里并不是他的搜查重点。我和花翡这时正分别占着小镇酒馆里一东一西两张桌子点菜。那侍卫匆匆进来挨桌查过去后,不觉有异,便又匆匆奔出门去,只剩下吓得目瞪口呆的食客和掌柜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光瞥见侍卫出门后,我才放下手中菜单,胸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见花翡不知何时已磨蹭到我身边来,“圆妹,为何只来了这十几人?即便是三成侍卫也不只这些。”

我喝了口茶缓缓逃亡的紧张情绪,低声对他分析,“七成封山,三成追击,下山之路分三条,左面一条有浅蹄印迹,中间一条无踏雪痕迹,右面一条蹄印较深。若常人定会猜想我们为了迷惑他们,其中一人弃马与另一人共乘一骑,而遣另一匹马空载沿左面小路而去,那较浅的蹄印便是佐证。于是定当沿蹄印较深那条路追击。但子夏飘雪却会亲自率领三成人马中大部分人沿根本没有蹄印的那条路追击,那两边的马蹄印迹在他眼里都是障眼法,他会认定二人皆弃马,而你携着我使了轻功沿中间小路踏树离去,故没有留下任何印迹。”

“所以,”我有些庆幸自己压对了赌注,“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花翡两眼精光地看着我,“哈哈,不愧是我家桂郎,又聪明又可爱!”一边伸手捏我脸颊,“桂郎这样神机妙算,不如给奴家卜上一卦,看看以后我们是生儿子还是女儿。”

我不睬他,低头吃菜。

令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继续呱噪,狐疑地抬头,却发现他正用一种悲悯的眼光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的发顶心,“桂郎,听说聪明的人秃得快。你让奴家后半辈子对着个没头发的郎君可如何是好?”一边掩面作宫怨状。

我一口菜噎在喉头,上下不得。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的思维方式我永远猜不透,此人非花翡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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