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满青山,碧树惊烟,沉云围困荒野,势压万里山河。

贺衍立于云间,四周山色朦胧,雾气缭绕,青衫,竹伞,白发。

茫茫烟雨沾湿了他的衣摆,浅淡的目光透过水雾,落在沿山势而上的青阶上。

自下而上,无数黑点如潮水般逆流而来,向着山上涌入。

一人匆匆走来,面容急促,抬手朝他禀告,“贺参军,向山上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止夷山只是侯府历代将领与士卒的埋骨之地,他们就算来了,众将领也再无法护他们。

贺衍浅淡的目光落在走在最前的一张脸上。

那人步伐踉跄的往上爬,摔在雨中后站起来继续爬,眼眸透亮,像是爬完这三千青阶,他便能见到希望。..

他收回目光,轻叹一声,音色低沉,“让他们去吧,别将他们的最后一点希冀掐灭。”

“可山上的存粮不多,供不起更多的人果腹了。”

贺衍眼眸轻眨,抬眸看向黎州城的方向,那里的硝烟像是能穿过云雾缭绕的青山落在观云台上。

他目光波动,缓声开口,“那城中呢,守城的士卒可还有饭吃?”

“有,郡主将府内存粮都拿了出来,还让刺史大人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随后更是连斩了几个私自屯粮,哄抬粮价的贪官与奸商,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贺衍弯唇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胸口咳了起来,面色涨红,唇上血色全无。

“贺参军,您没事吧?”那人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将人扶住,关切开口。

“咳咳咳……”

贺衍用帕子捂着嘴,眉间紧紧蹙着,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音色嘶哑,“无事,风寒而已。”

随后又弯唇笑了笑,眼中盈着三分笑意。

“榆丫头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惧权势,她本身便是权势,还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那人也笑了,扶着人往屋内走去,青色胡茬微颤。

“听人说,郡主身上越来越有宣远将军的影子了。”

贺衍愣了一下,“是吗?”

“长枪迎敌,英姿飒爽,冲锋陷阵,不惧不退,和当年将军如出一辙。”

贺衍将手中帕子放入袖中,感慨道:“阿陵当年真没看错人,将什么都教给了那丫头。”

进屋之后,那人将门关上,看了一眼窗外,随后走到贺衍身边,压低声音开口。

“藏在山上的人近日都陆陆续续的下山去了,不知道黎州城内还有谁在召见他们。”

贺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抵在唇边,又咳了起来。

那人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面如纸色的人,叹了一口气。

“近日您为上山的百姓操劳甚久,该歇歇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做便可。”

贺衍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将气顺过来后,抬眸看着他,“也好,就不拖着这副病躯给你们添乱了。”

“哪里哪里。”

那人想了想,又开口道:“山上许多老兵都想下山去帮郡主,可如今百姓越涌越多,各处安置,又脱不开手,想让您想个办法。”

贺衍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浮叶,眸光浅淡,薄唇轻启。

“不急,先安顿百姓,榆丫头会来带他们下山的,到时候,已经下山的那批人定会出手阻拦,刚好趁机将其除掉。

城中若不缺粮,你便让人买点粮食上山,若是缺,那便勿要去买,带人去山间寻点野菜野味,能果腹即可。

将来的百姓都安顿好,勿要让他们在山上出什么乱子,若可以,先将一些年轻力壮的人招下,带着他们练练,到时候也好帮衬一二。”

他顿了一下,长睫轻眨,缓声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让他们踏入青冢林,扰了将军长眠。”

“是!”

贺衍抬眸看着窗外,战乱起的第三日,榆丫头便来信,邀他下山,一起平乱。

可还没等到他带人下山,山上便涌入大批逃窜来的百姓,还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留在山上,将人安置。

信中还说,有一黑袍老者一直隐在山下,身手不俗,为了怀远军而来,也是为了她的命而来。

那日趁夜下山,也是因他之故,她与谢归掉落山崖,直至战乱起的第二日才赶到。

此次大乱,便是萧如顼与他一起策划,山上隐藏的人也听他号令,让他小心提防。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垂眸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眸光波动,抬手落下一子。

内忧外患,可他若动手解决掉那些人,黎州脱困后,消息还是会传去盛京,势必会引起他们背后之人的注意。

可若趁机借榆丫头的手除去,那他们便死得其所,也可一劳永逸。

黄昏日暮,风过城楼,天边残阳如血,将整个苍穹染成赤色。

叶昭榆背手站在城楼上,看着在城下不远处驻足的骑兵,微微眯了眯眼睛,手一抬,冷声开口。

“拿弓来。”

身后之人轻笑一声,朝着一处抬眸,司葵顿时会意,将身上的弓取下,抬手递了过去。

叶昭榆接过长弓,挽弓搭箭,瞄准骑兵首领,长指一松,“咻”的一声,长箭顿时穿破长空而去,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嘭”的一下,城下骑兵突然砸在地上,其余人瞬间抽刀拔剑,满脸戒备的朝着城上望去。

叶昭榆冷笑一声,双臂张开撑在墙头,对着城下喊话,“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还敢杵在那里观望,存心找削呢!”

周围士卒顿时大笑出声,纷纷对着城下大喊,“听见没,我们郡主叫你呢,还不赶紧往跟前凑凑!”

城下蛮夷目光阴鸷,抬头看着城上挑衅十足的人,紧了紧拳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嚣张无比的女子。

青丝高束,一身黑衣肃杀无比,连日来的领兵作战,就连目光都多了几分凌厉与果决。

见他们看来,轻笑一声,拿起一旁的弓箭,张弓又对准他们。

他们面容一惊,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大营奔去。

跑到安全区后,一人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城楼上站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身姿巍然,抱臂俯瞰着他们,像是在看蝼蚁逃窜,漠然又轻蔑。

“这莫不是被偷袭怕了,派人直接来门口站岗?”叶昭榆看着策马狂奔的人,微微挑眉。

这些天的实战,小谢公子那一套有点东西,不失为以少胜多的好计谋。

那一套的关键一环便在,不管主杀还是偷袭,都有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能打能退,还不消耗其余兵力,简直妙极。

摩那娄诘抱臂俯瞰着城下,轻笑一声,眼底染着肃杀与凌厉。

“耗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消停了不少,看来终是没有白耗。”

叶昭榆也弯唇笑了笑,眸光清浅,马尾被冷风吹起,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是啊,没白耗,町州刚刚来信,他们已经与北幽大军交上手了,我们终于能喘息片刻。”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她,弯了弯唇,“走吧,今日休息,去看看新兵练的如何,晚些时候继续偷袭。”

叶昭榆杏眼一弯,轻啧一声,“行啊小谢公子,一点道义都不讲。”

摩那娄诘朝着城下走去,周身萦绕着凛冽的杀伐与戾气,丝毫不肯遮掩,抬眸看着她,悠悠启唇。

“本公子可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个君子,又从何来的道义?”

叶昭榆一蹦一跳的跟了上去,朝他咧嘴一笑,“横扫道义,做回自己,本郡主急需一批像你一样的人才。”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收回目光,信步朝前走去。

“哎,等等我呀!”

“不等,自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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