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遇夏的动作很快,到了第三天,那位专家就已经到了霖城。
因为事关重大,靳凉川便亲自陪同而来。
在机场接了靳凉川和专家,尹遇夏一行人便前往城郊疗养院。
之前尹遇夏已将曾若澜的情况告知专家,但专家还得看过病人,方才能定下治疗方案。
到了疗养院,上官嘉禾也带着他所聘请的相关方面的医生到来。
而尹遇夏也终于见到了曾若澜。
曾若澜在医生的陪同下而来,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身形越加消瘦,脸色蜡黄,早已没了当初的活力。而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只木偶一般,跟随者医生的牵引而缓步行走。
尹遇夏只觉得心疼得紧,快步上前扶住了曾若澜,轻声呼唤一句,“若澜。”
而曾若澜却仿若没听见一般,只呆愣愣的站着,根本没有反应。
尹遇夏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眼眶不自觉的泛红,这几天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就从刚入院时那般的挣扎,变成了现如今无条件的顺从。
尹遇夏捺下心口的情绪,扭头问医生,“她怎么了?为什么听不到我说话?”
一旁的医生却是习以为常般,“这很正常,她只是不认识你了。”
尹遇夏垂眸,便看见曾若澜手腕上被绳子勒过的痕迹,她紧抿唇线,稍一用力将曾若澜拉到了自己身边,对她身边的医生说:“把她交给我吧。”
说完,便扶着曾若澜,转身离开。
上官嘉禾立即上前拦住,“你要带她去哪儿?”
尹遇夏掀眸看他,那眼中的凌厉几乎让他一凛。
“你放心,在你确定她已经忘记那一段之前,我不会带她离开。不过,在此之前,她要跟我住在天洋四合院。”
自从两年前尹遇夏离开霖城之后,洛梓安便将天洋四合院买下,并写在了尹遇夏的名下。
上官嘉禾有些迟疑,而在这时,秦司白也到来,他走了过来,说道:“嘉禾,就听遇夏的吧,天洋四合院的环境好,更适合养病。”
而在上官嘉禾还在犹豫之时,尹遇夏已经扶着曾若澜走了。
上官嘉禾下意识就要去追,秦司白却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脚步。
秦司白:“嘉禾,你认识安城季家吗?”
上官嘉禾几乎是立时回头,眼眸顿时微缩,他看向秦司白:“怎么突然提起季家?”
秦司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最近知道一些多年前的事情。”说着,他转身跟着尹遇夏的方向而去,状似随口提到:“先去看看曾小姐吧。”
上官嘉禾望着秦司白的背影,眼底却是掩藏着一抹慌乱。但随即,他便也快步跟上去。
天洋四合院里,靳凉川带来的哈默教授,和上官嘉禾带来的徐医生,跟曾若澜在房间里。
而其余所有人,都等在院子里,未曾进去。
尹遇夏望着房间窗子,她面容沉静,但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却是紧拧成一道坚毅的弧线。
靳凉川兀自搬了把椅子,在一旁坐了,在这诡异的静谧气氛里,他倒是最淡漠的那个。
秦司白就站在尹遇夏旁边,看见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他伸手握住,将她的手拢进怀里。
尹遇夏没有挣扎,此刻她并没有心思,而且,他掌心的温度带着暖意,莫名的带给她心安。
而在最后方的上官嘉禾,他此时的心情却是极其复杂的。
天色渐渐暗了,从哈默教授他们进了房间到现在,已经大半天的时间过去。
所有人的心几乎都揪了起来。
童桦从门外而来,告诉秦司白已经定好了晚餐,但自然并没有人有心情去吃饭。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小时,房门终于被打开。
哈默教授率先走了出来,徐医生紧随其后,尹遇夏立即迎了上去,“哈默教授,她怎么样了?”
哈默教授神色间尽显疲态,大冬天的,他额头上竟然都冒出了细汗,“还好,成功了。”
尹遇夏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辛苦哈默教授和徐医生了,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不过,曾小姐现在只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尹小姐你。”哈默教授提醒道。
“嗯,我跟若澜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尹遇夏说完,便越过两人,快步朝房间走去。
而落在最后的上官嘉禾,在听到“十八岁”这三个字时,他眉宇间顿时微颤,那一年,是他与曾若澜相识的第一年。
房间里,曾若澜缩在沙发椅上,双手紧紧的抱着手臂,眼中满是戒备。
尹遇夏推门而入,她的脚步很轻,试着叫了一声,“若澜。”
曾若澜猛然抬头,看到尹遇夏的一瞬间,眼里顿时闪过一道光亮,快速起身朝尹遇夏走来,“遇夏,你来了。”
尹遇夏伸手将她抱住,她能感觉到她的彷徨不安。
曾若澜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的眉心紧紧皱着,似乎是在回想梦里的情形,她神色痛苦,“可是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尹遇夏轻拍着她的背,“那就不要想了,终归是梦。”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朝向院子的窗子开着,上官嘉禾就站在窗口,他看着曾若澜在与尹遇夏说着些什么,而曾若澜脸上挂着久违的笑。
他神色复杂,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的握起。
刚才徐医生告诉他,是曾若澜的潜意识主动选择将十八岁之后的记忆全部遗忘的,所以,她是根本就不想要有关于他的记忆。
他们曾经也有过那样多幸福的时刻,可她也全都不要了。
上官嘉禾只觉得一阵心绞痛,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虽然接近曾若澜的动机不纯,但这么多年下来,又怎会没有丁点感情。
就在这时候,曾若澜突然回过头来,视线便落在上官嘉禾的脸上,她眼中是陌生的,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回头说道:“遇夏,他是谁啊?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尹遇夏睇了眼上官嘉禾,说道:“他是秦总的一个朋友,霖城就这么大,你可能以前见过吧。”
曾若澜哦了一声,未曾多想。
上官嘉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天洋四合院。
在门口,遇见了还未离开的秦司白,他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让尹遇夏带她走吧,这辈子都别再回来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只是那笔挺的背影,却是显得有些孤寂。
秦司白回到四合院里时,尹遇夏刚从房间里出来。
她看了看他身后,说道:“他呢?”
“刚走,他让我转告你,带曾若澜离开。”
尹遇夏垂眸,这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她说道:“这几天麻烦你了,明天我会先带她回曾家,之后就离开霖城。”
“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便要转身进屋,秦司白却是伸手拉住了她。
“遇夏,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尹遇夏回头,对上他深沉的双眸,“我没什么要说。”
秦司白眸色深深的看着她,“我有话说。”
尹遇夏眼底不自觉的微颤,从曾若澜出事开始,这几天,秦司白一直都在为其周旋。他虽然未说,但尹遇夏也知道,上官家之所以肯松口放人,其中一定有秦司白的功劳。
因而此刻,她的态度软和下来。
“进来说吧。”
两人进了客厅,尹遇夏习惯性的拿起那只薄荷绿的茶杯,倒了杯水喝起来。
秦司白看着她手上那只茶杯,却是有些恍神。
尹遇夏并未留意,她背靠着沙发脊站着,眼眸微垂,实则心里是有些乱的。
“你要说什么?”
秦司白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方才开口,“上次我说的事,你还没回答我。”
尹遇夏心口微紧,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重新开始吗?又能怎么开始呢?
她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抬眸看他,“那你告诉我?我跟你,这样的身份跟关系,又该如何在一起?”
秦司白眼眸微亮,却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重点,“所以,你心里是愿意的?”
尹遇夏望着他,他唇角的那一抹欣喜毫不掩饰,这不禁让她恍惚。
还未待她做出反应,秦司白悠然上前,握住了她那只拿着杯子的手,视线落在茶杯上,他说道:“遇夏,如果跟我在一起,大概这辈子都不能有婚姻。于你而言,很不公平,但是,我却自私的不想放开你。”
尹遇夏骤然抬眸,便撞进他灼灼的眼眸里,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心跳猛然加快,耳边全是他低醇嗓音酿出的情话。
下一秒,秦司白已经揽住了她的腰,他薄凉的唇落了下来。
微凉与灼热相互交替着,他的吻极致温柔,却也极易让人迷失其中,尹遇夏根本就忘了反应。
许久过后,秦司白才松开她,轻轻的将她揽进怀里,微乱的呼吸间,他沙着声音道:“你想清楚,后天一早我要出趟差,如果你想好了,就来找我。如果你没来,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完,他紧紧的搂了下她,而且亲吻她柔软的头发,说道:“早点休息,晚安。”
秦司白走后许久,尹遇夏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扶着沙发脊缓缓的坐下,鼻息间似乎都还残留着他的味道,那颗心也七上八下找不着边。
曾经那么想要一个结束,可现在,他真正给她了,她心里却乱了。
曾若澜的事让她或多或少有些动摇,曾经她认为最完美的爱情,到头来却不过是骗局一场。
两情相悦是这样的难。
她跟秦司白之间还有熙熙这层关系在,她知道,熙熙是那样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她又是那样的喜爱秦司白。
尹遇夏很乱,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干脆将一切思绪都甩开,回去陪着曾若澜了。
第二天一早,尹遇夏便带着曾若澜回了曾家。
因为上官家一直隐瞒着消息,曾家并不知道曾若澜的事情。
而在前往曾家之前,尹遇夏给曾父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了大致的情况,好让两位老人有个心理准备。
曾母见到曾若澜后,面上笑着,却一直在偷偷抹眼泪,而曾父更是起了怒火,就要去找上官家理论。
然而,尹遇夏自然是拦住了。
只是,她其实也并未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只是说道:“现在这样,对若澜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曾父却是替女儿不值,“上官家凭什么这样对若澜,霖城是若澜的家,为什么若澜就要离开。”
“我曾家虽比不上上官家实力雄厚,但为了若澜,就算拼上整个曾家,又如何?”
尹遇夏默了默,实则,早先秦司白告诉了她对曾家的说辞,只是她一直不太想用。
但现在,她只得说了出来,“伯父,您还记得安城季家吗?”
只这一句,曾父的神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尹遇夏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眼曾若澜,曾父立即明白过来,他惊诧道:“你是说,若澜的病,跟着有关?”
他眼眸快速眨动,那久远的记忆被勾起,他慌乱的来回踱步。
一分钟,他快速回到尹遇夏面前,眼神中已带了防御,“你知道多少?”
尹遇夏神色平平,“我知道的,就是刚才告诉伯父的这句话,其余的,我并不知情。”
曾父显然并不相信,尹遇夏继续道:“会将若澜变成现在这样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伯父,我想,您该好好想想今天你们一家人的生活,为了若澜也为了曾家,还是不要留在霖城了。”
这句话也是秦司白告诉她的,曾父在听到之后,神色果然变了。
他从刚开始的疾言厉色,此刻却是迟疑了。
尹遇夏知道他对自己的提议已然动心,便也不再劝说,而是转身来到曾若澜身边。
她握了握曾若澜的手,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浅笑,“若澜,等到了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曾若澜点头应她,“到时候你来我家玩儿呀。”
“嗯,好,一定。”尹遇夏笑着答应,而后用力抱了下曾若澜,跟曾母点头致意后,便转身离开了。
经过曾父身边时,她低声说道:“等安顿好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尹遇夏中午的时候,跟熙熙约好了去城南公馆陪她吃饭。
因为事先得知,秦司白已经去了公司,所以她心里也轻松不少,她心里还没想好答案,这时候要是遇到他,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但她却没想到,会在城南公馆遇见傅羽书。
她刚进门,便看见傅羽书从楼下下来。
傅羽书也看见了她,他倒是不意外,只是眼眸微挑,那笑意不知道带着什么意味。
“尹小姐,来找司白哥?”
尹遇夏脚步微顿,傅羽书知道他们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不需隐瞒,便直接道:“我来看熙熙。”
傅羽书了然点头,继续下楼,颇为感叹道:“真是没想到,你女儿居然是司白哥的孩子,哎呀,这世上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尹遇夏从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凝神问道:“不知道傅少的意思是指什么呢?”
傅羽书呵呵一笑,“当初司白哥并不知道熙熙是他女儿,可自从认识你之后,他竟然连我送他的蓝馨小姐都没碰一下,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向来洒脱桀骜的司白哥,原来是要历劫啦。”
他笑着似是揶揄一般,又叹了口气,“哎,这是没想到,秦家司少、ae最年轻的掌舵人,最后竟然是收在你手上。”
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喃喃了一句,“不过,这跟真真姐确实也有些相似。”
尹遇夏还沉浸他上一句话带来的震惊里,后面一句根本没有听清,她下意识的问道:“你说什么?”
傅羽书摇摇头,“没事,你上去吧,小姑娘应该在等你。”
说着,便朝外面走去,等到了门口,他回身提醒一句,“对了,你转告司白哥一声,他让我联系的钢琴老师,我已经请了,刚才让小姑娘跟她视频过,等过几天,老师就可以给她上课了。”
尹遇夏怔在原地,许久不曾动作。
傅羽书的话犹如重锤一般击在她的心头,他说,秦司白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心里就有她了?
而那位蓝馨小姐,确实曾是他的女伴,他却又从未碰过?
乱了乱了,彻底乱了。
直到熙熙等不来尹遇夏,下楼来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当下,她神情恍惚的陪着熙熙去用餐,席间也尽量集中精力听着小姑娘说着她的钢琴课情况。
但她的脑海里,却不断的浮现傅羽书刚才的话,以及自从认识秦司白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突然才发现,她跟秦司白之间,从来都是她在受他庇护,而他其实毫无照拂她的理由。可他却从来都是毫不保留的照顾帮助她。
所以,他心里是真的有自己的吗?
午餐过后,尹遇夏陪着熙熙睡午觉,小姑娘很快就进入梦乡,而尹遇夏却是毫无睡意。
她起了床,出了公馆,来到屋后的花圃里。
明天早上秦司白就要离开这里了,而明天,是她的生日。
她来到种着康乃馨的玻璃房,这四季恒温的室内,花儿热情奔放的盛开,好不灿烂。
她记得,两年前这一块都是空着的,是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片花圃,她确是不知。
只是,她曾经站在秦司白房间的窗口,指着这一块说过一句,这一片要是用来种上花草,一定很美。
而两年后,秦司白帮她实现了。
思绪不自觉的飘远时,身后进来一人,“尹小姐。”
尹遇夏回头,见到是阿黛尔,便说道:“阿黛尔助理来浇花吗?我这就出去。”
阿黛尔却是摇摇头,她眉宇微皱,似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尹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尹遇夏微诧,“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熙熙她…”
“不是,小姐姐没什么事,我找你,是为了八年前的事。”
尹遇夏神色微凝,八年前,就是那场车祸之时。
“阿黛尔助理,也知道当年的事?”尹遇夏神色平缓,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意味。
阿黛尔神色间带着极重的愧疚,“实际上,那件事是我一手处理的,司少也并不知道那就是尹小姐。他也是两年前去查尹小姐当年的车祸时,才偶然得知的。”
“我并不是想替司少解释些什么,只是,这件事司少并不知情。他之所以答应帮简家的忙,是因为,当年司少最落魄时,简家帮过他,而简家那时拿这份恩情逼迫他,他不得已之下,只得选择折中的方法。”
尹遇夏蹙眉,“折中?”
“是,他在让我确认了尹小姐母女平安之后,才彻底答应替简宁小姐掩下这件事。可是实际上,不久之后,简宁小姐跟人赛车伤了人,被警方当场抓住,以故意伤人罪进去了,三年后才出来。”
尹遇夏神色微拧,却是很快明白阿黛尔的意思,“你是说,那件事与秦司白有关?”
“不能说完全有关,但是确实推波助澜了一把。我记得,那时候简先生也来找司少,但司少因为早就知道,就提前做了准备,去了外地出差,躲开了简先生。”
“司少那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做错事的人,总该长点记性。”
阿黛尔说完,尹遇夏也明白了,秦司白这是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既成全了他还恩情,又让简宁得到了该有的惩戒。
阿黛尔:“尹小姐,这两年里,司少被禁止离开波士顿,是我让小璇去找你的,司少起先并不知情,但是后来知道了,也并没有阻止我们,我们都看得出,他是真希望你能去见他。”
尹遇夏垂眸,眼底一道复杂的情绪划过,但心口却是骤然一松。
当年的事实竟然是这样,可他回来这么久却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尹遇夏来到凌霄酒店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她在酒店门口等了会儿,便看见童桦走了出来。
“尹小姐,司少还在陪客户,他让我请您先去房间休息。”
尹遇夏看了看时间,忍不住皱眉,“他不是下午就来了吗?”
童桦也有些无奈,“这位客户比较难缠。”
尹遇夏哦了一声,“把钥匙给我,我先上去,你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