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修平的坡间小道上,李泰在前方带路,后面跟着贺拔胜的步辇。

煤渣铺成的路面踩上去发出簌簌脆响,步辇上的贺拔胜像个好奇的老宝宝,一边看看路面,一边在山谷中左右打量。

等转过山坡看到那已经大体完工别墅建筑,贺拔胜较之年前瘦削的多的脸庞顿时展露笑容:“这就是阿磐你给我准备的住处?真是气派啊,用料多少?”

“新舍刚刚造成,还要置放收拾几日。我先带伯父来看上一眼,彰显我是一个信人。但就算伯父不来,这别墅也是要建起来的,西坡日渐喧闹,于此拥山抱泉、修身养性。”

李泰转头对贺拔胜笑语道,等到步辇入前,便指着各个房屋对贺拔胜介绍起来。

贺拔胜在仆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入房间中,入户便感到热气扑面而来,房间虽然门窗洞开,气息流动起来却是和煦如春,冷冽的山风吹进来都变得温暖起来。

“居然还铺设了地龙,太奢侈了!”

贺拔胜也是见过世面,察觉到室温不同便摇头叹息道。

“这里是用的新法修建,费料不多的。”

李泰闻言后便笑着解释几句,拉着贺拔胜走到旁边的锅炉房里,锅炉中炭火正旺,上面架着铜铛正在翻炒油物籽料,另一灶上则架着一口表面坑坑洼洼、有些粗糙简陋的铁锅,铁锅里热水沸腾。

李泰自家知自家事,只是表面光鲜罢了,当然不舍得单纯为了取暖就不间断的消耗炭料。

这小锅炉房眼下还兼着油料加工的功能,等到正式入住后,他就打算改造成一个食物加工作坊,制作一些新奇的饮食,自用或者送人。

引着贺拔胜游览完锅炉房后,李泰又带他来到给他准备的卧室,先走到一个木板围成的浴池旁,抬手拔出靠墙陶管的塞子,里面便流淌出热水。

“伯父足不出户,便可以在房中汤浴,也不费人工。”

李泰瞧着贺拔胜凑在那陶管旁摸了又摸,旋即便将他拉到床脚的炕上,炕头上抽出挡板、捣鼓一番,拍着炕沿对贺拔胜笑道:“伯父登榻来试一试,去年我家庄上各户就围造了这个越冬的良器,竟夜不冷,只是诱人懒卧。”

贺拔胜闻言后便也攀到榻上坐了下来,初时还没觉得如何,只是感觉这炕面有些硬,不久之后便神情渐变,手摸着炕面惊喜道:“暖了,居然暖了!这是把地龙通到了土围上,虽不艰难,但也费人巧思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又打量着尚显朴素的房间,眉眼间都是满意:“阿磐你这么用心,真想快快搬住进来啊!”

李泰引着贺拔胜参观别墅的时候,贺拔经正阴沉着脸吩咐仆人布置贺拔胜在庄上的临时住所。

他心里自然不乐意让伯父到这里来居住,但贺拔胜自己态度顽固,再加上之前李泰登门一番软中带硬的告戒,也让他们兄弟意识到之前的做法有些欠妥,权衡一番后才肯让步。

庄园里,宇文护与贺兰祥这对表兄弟信步闲游,对庄园的格局布置充满好奇。

“我刚才问了一下庄上奴仆,那李伯山去年初夏才入此居,当时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岭。若不知前事,只是观此园业气象,实在想不到只用了不足一年的时间便造成。”

宇文护一边游赏一边感慨道,瞧着过往庄人们衣装得体、笑容满面,不免对庄园的主人生出更大的兴趣:“这李伯山的确是一个奇人啊,若他只是恤止士伍丁壮,我还要怀疑他阴志蓄士,可是就连士伍老残妇孺都关怀周到,又不像是城府深沉。关西物力艰难,哪个谋功谋势的时流也不会如此浪用啊!”

贺兰祥年近而立,身形比宇文护还要魁梧几分,是贺拔胜的甥婿,探病时得知贺拔胜要入乡,便同表兄宇文护结伴来送一程。

听到宇文护的话,贺兰祥便笑语道:“我对这李伯山倒也不熟悉,但大行台和菩萨兄都对他评价不差,太师如此老病,还要托养于他,可知此子是真有一些非凡,也值得表兄你折节亲近。

但我觉得也不必把人把事太做深沉之想,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才性是有,但却少经世故,临事用勐,盼望群众欢愉,这也是人之常情。”

宇文护闻言后便作哑然失笑状,片刻后才叹息道:“不是盛乐你提醒,我真忘了此子岁龄!唉,掌兵老物们惯以年齿轻薄后进,你我壮年自立的年纪,也只是人前仰望、人后自省,不知何时才能伸张自我、主掌人事!”

讲到这里,他又不无期待道:“关西人物潦草,罕见少俊。这李伯山东州新入、齿稚势单,正是适合你我策使的才力啊!之前我在荆原也曾试探端详,不是一个轻狂难处的厌物,如果能把他收在幕席,的确是一大乐事!”

宇文护实际的年龄也并不年轻,入关之后也并非无所事事,无论居家还是做官,都有一番自己的尺度和表现。

但因北镇论资排辈的风气使然,总让他自觉得在那些北镇武人中低人一等。

包括自家兄长宇文导,年龄也只比他大了两岁,但从一开始便追随叔父入关,彼此之间感情更加亲近,以至于宇文护在面对兄长时都有些束手束脚,不敢放肆言行。

但他心里,却是很羡慕兄长同叔父熟不拘礼的亲近相处,同那些北镇武人们也都平等论交。

他也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事允内允外,上阵作战勇勐,但叔父却似乎仍然觉得他有些少不更事,真正关乎家国的大事,很少询问他的看法意见。

生在这样的家庭,宇文护当然也希望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人事作为,所以在见到年龄资望都远逊于他、才能却得到叔父兄长认可的李泰,心里便生出浓厚的招揽欲望。

两人在庄园中游览一番,间或询问一下左近路过庄人,得知李泰过去这大半年不只从无到有的营造起这座庄园,还创造出许多利润丰厚的产业,心中对结好李泰的想法便更热切了。

“可惜、可惜了,之前在荆原我曾说下次见面要赠送良弓给李伯山,事后却完全忘了。稍后相见无赠,难免尴尬啊!”

两人走回庄园正堂的路上,宇文护突然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说道。

贺兰祥闻言后则笑语道:“表兄你珍藏那几张弓器,我同薄居罗等想做赏玩你都不肯,舍得送给一个生人外客?”

“良器易访,人才难得啊!你们自然不会因物远我,但同这李伯山却是要情义叙新,失信于人,总是不好。”

宇文护摆手叹息一声,视线一转,直从随从亲兵背后抽出一弓,握持在手稍作拉引,又笑语道:“且先充数,总好过失约。他如果笑纳不审,便是值得深交。如果暗藏芥蒂,也只是一个重物薄情的俗人,使用则可,不值得用心对待。”

贺兰祥听到这话后便大笑起来,为宇文护的急智点赞。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斜挎着麻布书包的若干凤同近日认识的几个学童们嬉闹着行出学馆,在远处见到宇文护和贺兰祥,便连忙跟同学们摆手告别,迈起腿小跑过来,向着两人欠身道:“小子见过水池公、扶夷公。”

“你是、长乐公家的小子达摩?”

两人低头见到若干凤都是一愣,思忖片刻才认出来,宇文护又好奇道:“你怎在李伯山庄上?是随你父来?”

若干凤将自己被父亲安排在此进学的事情解释一下,宇文护闻言后又是若有所思,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把那张弓身上的污痕擦拭干净。

几人回到庄园正堂,李泰也陪同贺拔胜返回来,入堂坐定寒暄一番。

宇文护便就席将那张弓赠给李泰,李泰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还记着这件事,连忙双手接过并郑重道谢。

眼见天色渐晚,李泰还打算款待几人一番,但贺拔经本就心情欠佳,不肯留下来用餐,宇文护与贺兰祥便也只能起身告辞,趁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前返回华州。

李泰将几人送走后返回来,便见到若干凤凑在桉旁小眼仔细打量着宇文护赠送的那张弓,便笑语道:“达摩也对武戏感兴趣?明天让庄人给你造张小弓,咱们去丘上打猎。”

“好啊好啊!”

若干凤先是点头笑应,然后又指着那张弓小声道:“水池公在撒谎,我见他向部曲讨要这弓,只是寻常使用的器物,并不是他说的珍藏。”

李泰也不是傻子,搭手便察觉到宇文护在敷衍,但计较太分明,反而尴尬,闻言后便拍拍若干凤小脑袋笑道:“可能是你看错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若干凤少不更事,还待争辩,贺拔胜却就席抛出一物,指着若干凤说道:“小子,给我把物捡回。”

趁着若干凤被小狗一样遛走之际,贺拔胜才又对李泰说道:“不论物质珍否,还是妥善收藏。宇文萨保可不像他亲长那样宏量大气,敬之未必喜,恶之则必恨,同他交往,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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