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紫阳姐姐回来了。”

兰英从屋外匆匆进来,却惊搅了苏靖荷誊写《心经》,看着纸上平白多划的一笔,苏靖荷淡淡蹙眉。

兰英却没有察觉,继续道:“紫阳姐姐独自回来,说是带回了二太太的口信,老祖宗病情总不见好转,二太太在佛前许了愿,要余生都在寺中陪伴佛祖,为老祖宗祈福病愈。”

苏靖荷却只凝神看着宣纸,多划出的一笔怎么都补救不回,搅扰了大好心情,最后索性揉成一团丢弃在地。

沉香只赶紧替姑娘重新铺开了一张,一边研磨着黑墨,一边说道:“二太太虽有心,老爷却不会应允的。二老爷走得早,如今又把二太太送去大觉寺永住,即便府里清楚其中因由,外人却看不明白,还以为咱们国公府欺负孤儿寡母呢,于老爷名声不好。”

兰英却是显摆地摇头,得意道:“姐姐这回可错了,老爷不仅应允了,还应允得特别爽快呢。”

听罢,沉香也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兰英赶紧补充着:“没骗姐姐,如今紫阳姐带着下人在二太太院子里收捡东西呢,没一会都要送去大觉寺的,衣物捡了一车,应该是真不回来了。”

沉香却是看了眼自家小姐,见她神情从容,认真抄写着《心经》,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如今二爷还在外剿匪,回京时,又当如何自处?

“倒是可怜了小少爷,被紫阳姐送回来,刚还拉着紫阳姐姐的腿,不肯她走呢。”

之前孙姨娘出事,怕小少爷年岁小不能明白,老爷便让人送了他去大觉寺,好在自小常跟着二太太,寺中无趣,却也待得住。可如今二太太要一直住在大觉寺里,总不能还让小少爷跟着一起,迟早是要送回来的。

兰英叹了口气,继续道:“小少爷哭天抢地呢,谁都劝不动,还是赵姨娘让人强行拉了小少爷走,那模样姑娘是没见着,可怜死了”

正说着,挨了沉香一记白眼,兰英这才噤了声,她晓得三姑娘不大喜欢小爷,可实在觉得小爷可怜,才忍不住多了嘴。

之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刷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苏靖荷专心着笔下《心经》,仿若一切未闻,许久,兰英略有些失望地出去,她跟在姑娘身边的时日太短,过往她不晓得,只知道这一年,莫说老祖宗,就是二太太和小爷,都待姑娘极好,如今几人病的病,走的走,剩下的无依,而姑娘却……难怪外头人说姑娘生性凉薄-

临近中秋,老祖宗病情总算有了好转,府里上下都松了口气,有说老祖宗吉人自有天相的,也有说是二太太佛前祈福起了作用,不管怎样,醒来总是好事,只是这次虽挨了过来,可再不敢有下次了。

老祖宗需要静养,可府里上上下下听说老祖宗醒了过来,哪里敢不来看望,满屋子人都只看了一眼,连话都没怎么和老祖宗说上,便被老爷打发了出来,更是吩咐了平日里少让人打搅老祖宗养病。

大家都被拦在外头,屋子里只有老爷一人陪着。对于有些人,露了个面表了孝心就好,可苏佑却不肯依,老祖宗素来疼他,祖孙感情很深,如今老祖宗好不容易清醒了,自然想陪着老祖宗身侧,就是不说话,静静陪着也好,却被秦姨娘几句话驳了回去。

赵姨娘是个温顺性子,自然是劝着苏佑,苏佑哪里肯听,苏靖荷只得上前帮着苏佑与秦姨娘理论几句,一言二语的,总是不和,渐渐,两人便和秦姨娘争吵起来,不知是不是惊动了里屋,待苏瑜出来是,看了眼闹腾的三人,尤其苏靖荷将苏佑护在身后的场景,让他神情凝重,却一言不发。

大家都不敢顶撞老爷,秦姨娘询问了老祖宗情况,之后大家也都各自散去,苏靖荷却被苏瑜叫去了书房。

这一年父女俩亲近了不少,如今相顾无言却是头一回,苏靖荷心中明白父亲今日叫她过来的用意,父亲既然能查出老祖宗因何病倒,自然也会知道事情的起因。她却只能低着头沉默。

苏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许久,书房内空气都仿若凝结,苏瑜才打破静谧,道:“不想和父亲说些什么?”

“父亲叫女儿前来,自是有吩咐,女主谨听教诲。”

苏瑜冷笑一声:“我还敢教导你?不是你在教为父做事么!”

苏靖荷将头压得更低:“女儿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苏瑜边说着,整个人弹起,凌厉看着苏靖荷。

见苏靖荷瘦弱的身姿站立在一角,不言不语很是无助,他静默了会儿,才是叹息坐下:“我怜你没了母亲,一人在府上孤苦,这次事情便不予计较。”

而后眯着眼睛问着:“只是你自小长在菏泽,府上事情知之甚少,这些,都是谁与你说的。”

苏靖荷瑟缩一下,唇瓣微微抖了抖,却是坚定说着:“没有谁,是是我无意中撞见的。”

“你无意中撞见?呵,倒是好运气,回京不过一年,总有事情让你撞见!当初和我说什么三年孝期内不册封世子,也是你自己的心思咯?呵呵!”苏瑜显然不信,却也不再追问,心中早有了想法。

“你今年也十五了,等过了十六,父亲许你一门好亲事,你若争气,这一生自然平平顺顺。至于咱们府上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瞎参合进来,你在老宅六年,心思单纯,哪里晓得府上这些个姨娘的本事,平白让人利用。”

才说完,外头有小厮敲门,禀着:“老爷,不好了,五爷在赵姨娘院子里闹起来,听说磕破了头呢。”

毕竟是亲生儿子,苏瑜蹙眉起身,摇头叹息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跟着苏瑜一同去了赵姨娘院子,回京一年多,虽与赵姨娘亲厚,却极少来她的院子,一是因为偏,二是苏靖荷本就不爱窜门子。

院子里很是吵闹,远远便看着赵姨娘和一群丫头们围着踌躇不前,中间苏正手中握着块石头,狠狠瞪着众人:“都别过来,我要见我娘。”

“胡闹!”苏瑜冷斥一声,走近,待人群让开道儿,才看见苏正额上的血,不免又生出一份心疼,便不再往前,停下了步子,道:“还不赶快把石头放下,你这是连我也想砸!”

见到苏瑜,苏正明显害怕了许多,微微抖着身子,道:“父亲,我不要住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我娘,我娘!”

“以后赵姨娘就是你娘亲,乖孩子,放下石头,到娘这里来。”赵姨娘也上前一步,哄着。

这话却是惹怒了苏正,扯着脖子吼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娘呢,我娘呢,肯定是被你们害了,我娘说了,你们都不是好人!”

越说,越有些神经兮兮,手中的石头眼看要砸出,下一刻却是收了手,顿住。

“我带你去找姨娘。”苏靖荷的声音柔柔地,她轻轻往苏正身边走,待到了苏正身边,却是拿下他手中的石块,将他抱起在怀里,从头至尾,苏正却难得没有反抗。

“你随三姐先回去,你看你额头都磕破了,让孙姨娘瞧见,肯定要心疼。”

苏正这才抬手抹了抹额头,瞬间呲牙咧嘴,嚷着:“疼!”

苏靖荷噗嗤一声笑出,而后抱着他走向苏瑜:“父亲,这几日容正儿住在我那儿吧。”

见苏正乖巧肯听苏靖荷的话,苏瑜也安心点了头。苏靖荷抱着苏正离开时,回头不忘安慰了一眼赵姨娘,却是让苏瑜将气撒在赵姨娘身上:“你倒是福气,总有三姑娘替你解围,正儿好好的,在你这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赵姨娘也是委屈:“妾身哪里敢委屈了小少爷,只是小少爷一直闹着要见孙姨娘,妾也没有办法。”

“行了,你管好自己的儿子就不错,少操心旁人。”说完拂袖离开。

带苏正去找孙姨娘自然是不行,苏靖荷替苏正额头擦了药,洗了澡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哄了许久,答应明儿中秋带着他去清池玩耍,才稍稍安抚这孩子。夜里,陪着孩子入睡,苏靖荷才肯休憩,这般小心翼翼,让兰英都是不解,明明姑娘不太喜欢五爷?-

去年中秋,一家人还热热闹闹出府去,如今却碰上多事之秋,秦姨娘要照顾老祖宗,自然离不开,三爷自有学堂里的伙伴一起,其他姐妹要么出嫁,要么不在府上,只剩苏靖荷一人,本也懒得去外头热闹,打算在府上赏个月便罢,哪知道郡王府的世子妃相邀,便不好推拒。

历年中秋,最热闹当属清池,吟诗论画的,赏菊吃螃蟹的,河上泛舟或是河边放风筝的

醉云楼三楼雅阁赏景最佳,这一幕幕都能装入眼内。苏靖荷陪着世子妃吃着醉云楼的桂花茶,聊了好一会了,帘子却被掀开。

世子妃看着出现的人,毫不意外,打趣着:“我这和苏姑娘说话呢,你进来做什么!”

谢玉讨好说道:“月初苏州进贡了上好的锦缎,我可求着姐姐去和贵妃娘娘讨来了一些,都在楼下雅阁里放着呢,嫂子可要去看看喜不喜欢?”

世子妃展颜笑开:“你倒是知我心思,得,我去看看你拿来的东西,不好我可不依!”

“绝对是最好的贡品,一般东西我能拿来污嫂子的眼么。”

世子妃笑嘻嘻离去后,谢玉才是坐下,亲手给苏靖荷斟满了茶,道:“我也给你留了两匹,让小厮送去你马车上了。”

“这么好的缎子,给我也可惜的。”

“怎么可惜,锦衣配佳人,在我眼里,你才最值得拥有。”谢玉说道。

苏靖荷抿唇,眉眼却是柔和,等喝了茶,谢玉才继续道:“这阵子我很担心你,府上的事情接连不断,你掌着家,怕是很累。”

“有丫头们帮衬着,也还好。”

谢玉点头:“有什么办不妥的,找人和我说一声便是。”而后又询问着:“不知老祖宗身体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昨儿已经能坐起来和我们说话了。”

“那就好。”说完递过去一方砚台:“这是我让人从徽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听说苏佑进来读书用功,送给他。”

只一眼便知道是好砚台,记忆里,谢玉和苏佑并没有交情,如此贵重的物品却送得这般爽快,多少,还是因为大哥离京了吧。

苏靖荷没有接过,只淡淡道:“还是你自己给他吧,我便是送去了,三弟也不能领情。”

“怎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和苏佑很亲近,他母亲是你母亲的侍女,对你自要和别的兄弟不一样。”

苏靖荷勾唇浅笑:“自从二姐出嫁,三弟与我便没了往来。”

苏莨的事情他虽没太关注,却多少听见一点,那桩婚事很是委屈,如今看来,怕和苏靖荷上次罚跪祠堂有些牵扯,遂安慰着:“苏佑还小,你做姐姐的平时待他亲近些,过些时日便没有芥蒂了。”

苏靖荷看了眼谢玉,这回却没了与他争执的心情,只点了点头,接过了砚台,这方好东西,要是留给正儿,他肯定高兴。

“我也不能耽搁太久,裕王还在下面等着,我是抽空为着见你一面,看你一切都好,我才放心。你也早些回府去,别太累着了。”

谢玉走后,苏靖荷也没在醉云楼多待,想着兰英正陪着苏正在下头放风筝,便过去看看。今日有风,清池边上又空旷,倒是不少贵家少爷小姐在此地放风筝,苏靖荷走近时,苏正的风筝放得许高,得意朝苏靖荷道:“三姐快来瞧,我可厉害了。”

苏靖荷笑笑,可笑容还没挂多久,便是僵住,她赶紧喊道:“小心!”

可惜还是晚了些,这孩子因为回头和苏靖荷说话,没瞧见身侧的小坡,整个人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很是好笑。

兰英赶紧上前将人扶起,大惊朝苏靖荷道:“糟了,小爷牙磕掉,膝盖也破了,流着血呢。”

膝盖倒不在意,苏正捂着嘴巴,哭得很是伤心,苏靖荷只得安慰着:“没事,以后还会换牙,不丑。”

苏正这才止住了哭声,这孩子倒很在乎长相。苏靖荷转头吩咐着:“赶紧扶少爷去马车里,可带了金疮药?”

沉香摇头:“怕是没有,还好离长街不远,奴婢知道那里有个医馆。”

“行,你赶紧去买瓶药膏回来。”

苏正本来不肯走,还没玩得尽兴,但想着牙齿没了,如今这幅丑模样,确实不敢再待在人群了,便乖乖听话。

兰英她们几个丫头扶着苏正回去时,苏靖荷嘱咐了句:“你们在车上等等我,河边的黄槐开得正旺,我去摘一点回去。”

“姑娘一个人?”兰英担心问着。

苏靖荷笑笑:“不是还有紫罗跟着么,我很快回来。”

黄槐长在清池西面,最是人迹稀少。一整排黄槐挨着河边生长,黄槐树下僻静无人,却是落花满地,金黄一片。

苏靖荷从腰间取下香囊,里头装着生辰那日从荣华院的榕树下取出的两朵黄槐花,香味早散了许多,即便放在鼻翼下,也嗅不出香味了。

蹲下身,满地黄槐落花,苏靖荷精心挑选了许久,终于等香囊满满鼓了起来,她才系上,淡淡的黄槐香味慢慢散出,很是满意。

回身,紫罗却不见人影,苏靖荷蹙眉,四下张望,这丫头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走开了。

突地,身后传来动响,苏家回头,便看见远处冲来一只大黄狗,汪汪直叫,吓人得很,这时,苏靖荷总算体会了如意每次被‘彤彤’追赶时的心情。

因为心急害怕,苏靖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跑开躲避,却一头栽进池水里。那一瞬,她不得不笑命运的相似,又一年中秋,她还是落水。

愈来愈往下沉,池水没过胸口,没过颈脖,她努力拍打水花,想让自己脑袋能够浮出,然而除了她的拍水声,四周便只剩下寂静,等到池水不停往鼻子、嘴巴里面涌入,脑袋也渐渐沉了下去,窒息的感觉愈来愈甚,慢慢,她摆动双脚,有节奏划开池水,双手也跟着慢慢拨动,而后整个人渐渐从水下往上浮起,再慢慢游至池边,爬上。

在池中呛了些水,苏靖荷一上岸便是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发,再看浑身湿漉,裙摆紧紧贴合在身上,这样走出去,难免让人笑话,便想起不远处苏牧的小宅院。

清池东面热闹非凡,转过西面却极少人,若不是中秋,兴许一路上还会遇上两三路人,而今日大家都去醉云楼下热闹,让她一路上回到苏牧宅院,都没有撞见人。

敲门,开门的老妇一眼认出了苏靖荷,见她狼狈的模样,赶紧迎了进去。因为苏靖荷上回来这里住了一夜,老妇之后便一直有备几件合身的女装,如今换上正好。

而紧扣的门外,有人从墙角转出,将宅院牢牢记在心上,才转身匆匆离去-

拒绝了老妇的挽留,苏靖荷很快回到马车上,耽误了很久,沉香药膏都买来给苏正涂抹好了,看见苏靖荷发间有些湿漉,诧异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苏靖荷回话,紫罗扑通一声跪地,磕头说着:“姑娘这是去了哪里,奴婢都快吓死了,是奴婢该死,不该随意离开。”

苏靖荷只瞥了她一眼,问着:“倒该是我问你去了哪里吧。”

紫罗低了头,带着哭腔,道:“刚才奴婢远远看见个人影,像极了奴婢本要嫁的男人,奴婢……一时激动就追过去瞧了。”

“哦?可是?”苏靖荷挑眉问着,大家都知道紫罗家里本来给她说了门亲事,送她嫁过去后,男人却失踪了,可嫁都嫁了,娘家不让她再回去,一个人从夫家逃出,流离时碰上了奶娘回京的马车。

紫罗失望摇头:“只是相像而已。”

“那便别想了,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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