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徐江伦带我出门,推着轮椅。一路平坦,我兴致颇高的东张西望,沿路问了各种关于雪狼的问题,他也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到后来我连那身高与体重都问了,他有些无奈地道:“夏竹,这个等下你看到就知道了。”

当看到雪狼时,我略有些失望。与想象中威武神气的样子差得太远了,而且那一身黑不溜秋的毛,哪里有半点雪狼的英姿?它趴在一个洞穴口,被森森铁栏关在内。我注目了一会后道:“它很寂寞吧。”徐江伦看我,似觉得我的话有些好笑,“动物又何来寂寞?”

我不赞同:“人也是动物,不就会寂寞吗?”

“你拿人与它比?”

“怎么不能比了,没听说过狼是这世间最孤傲的动物吗?它一生只有一个配偶,若对方亡故,宁可孤老终生。”

徐江伦失笑:“你这都从哪来的瞎论调?”问完神色微变,眼睛眯了眯,“夏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莫名其妙:“想起什么?”

他微微怔忡,转而摇了摇头,“没事。”目光划转至那铁栏内,“据说原本它不是这样的,以前威武雄风,有一群狼环伺在侧,只是多年前的那场杀戮,所有狼都死了,就只剩了它,而它的一条腿也残了。”

我徒生难过,本该是狼中之王,却一遭败北成了这般田地?明白它的寂寞是为何了,因为身边的同伴都死去了,而它却仍孤独地活着。若它有人之情感,那一定活得十分痛苦吧。

“走吧。”徐江伦将我轮椅一转推着离开,我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眼雪狼,总觉得它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流露着乞求与哀怜。等我回转眼时发现周遭环境陌生,不由问:“这是去哪?”

“别问,一会你就知道了。”轮椅推着到了地不平处,他索性弯腰将我抱起而走,我有些不自在,手不知该往哪放。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将我轻放下。看着眼前那艘大轮船,我惊愕的张大了嘴,“我们是要离开?”

“你不是觉得岛上日子无聊吗?”

我哪有?心中嘀咕了句,但注意力被这艘华丽的船吸引有些迫不及待想上去参观。徐江伦顺遂了我心意,环了我肩缓步踩着踏板登上轮船。上半日外都在神经兴奋中度过,后来遗落在外的轮椅不知被谁搬过来了,我就自个摇着轮椅在甲板上溜达。终于等到午时,基本上将整艘船都览了一遍,才湮熄了那惊喜感。

徐江伦并没多来管顾我,他一直站在船头安排各种调度,偶尔会瞥来一眼远远看我。知道他定了中午十二点启程,我就趴在栏杆上看着岛上的人一个个往船上搬东西。等到连李成军都上来了,我不由纳闷了,朝李成军打了个手势,他就蹒跚着步跑过来了。

我问:“你怎么不把老首领带上船?”

李成军神色一滞,吱吱唔唔的顾左言他。我默了下,没再勉强。等徐江伦走过来时,几度欲言又止被他瞧了去,“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作什么?”

“你不想带老首领走吗?”

他眼神一沉,“又有谁跟你碎嘴了?”我不理他问题,径自道:“我们急着离开是因为这个岛也快沉了吧,这样把老首领留下来好吗?还有,那只雪狼怎么办?就一直关在那洞穴里,让它自生自灭吗?”

徐江伦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与这岛生了感情,我岂能破坏?自当成全。”说完低眸敛我一眼,“你倒是挺关心那雪狼的。”

此事并无后续,徐江伦丢下一句话后就走开了。

正午时分,船准时启动。看那越离越远的沿岸,即使头顶艳阳高照,也心生萧瑟之意。我一人独自来到船头,凭栏而眺望,举目万里江河,茫茫水域,视线惟独落在某一处。听到身后脚步声来时,我敛回了目光,甚觉惬意的将双手趴在栏杆上。

徐江伦似乎无意开口,就只站在我身侧。我侧抬起眼,只见他面色沉静,双眸却清亮。突然心念一动,我说:“让我画你吧。”他微觉讶异,但转而眉眼里含笑,“你在这等。”转身就往船舱而去。很快他就提着画架和我的工具箱出来了,还有些不自在地问:“我站哪里好?”我想了想,指着甲板空处,“就那吧。”

第一次看他站得如此拘谨,却又安安分分不动,我拿画笔在纸上勾勒雏形。刚一念间晃过的是灵感,我突然起的意让画并不如往常一般难进行,后来看不下去他的僵硬,我开口道:“你放松些。”他怔了下,转而绷紧的肩膀微微下垂,侧转身走了几步,身体靠在栏杆上,“能在这吗?刚才没个依靠的,站久了会脚酸。”

我望了眼他身侧的江面,点头:“行,就在那。现在只是画初步轮廓啊,等取景方位定了,你还可以弄杯茶喝喝。”他闻言莞尔,眼角弯起。

这个午后就在我慢慢作画,他信口喝茶中和谐度过,中间除了几次船长来汇报行程进度外,基本都没人来打扰。偶尔间歇时,会闲聊几句,倒是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已暗。

徐江伦好奇走过来看时,我正好落下最后一笔。他着实愣了有一分多钟,然后指着那画面问:“你画的是什么?”我想当然答:“这船、这江中景致啊。”他啼笑皆非,“你画了整整一下午,画的都是景,那让我站在那做什么?”又睇了一眼画纸,讪讪地说:“连个背景都不算。”

整幅画,耗时近六个多小时,画上有轮船,有船顶的旗,有甲板,有一望无际的江面,有低空飞过的大雁,但就是没有人。

我笑嘻嘻地应对:“让你站在那陪我聊天呀,要不这一下午枯坐了画画多无聊。”

他佯装恼怒地轻拍了下我头,回身走至我轮椅后推动,“学会消遣我了?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画一幅。”我有些为难:“这作画讲究的是灵感”

头顶传来磨牙声:“夏竹。”

我笑:“好,一定帮你画。”他说:“今天太晚了,吃过晚饭你早点休息,第一天乘船会有不适。明天再给我画。”我点头,“嗯,明天。”

晚餐的伙食不错,都是些我爱吃的菜,吃得津津有味。到了夜间要休息时,徐江伦走到舱门边又回头,眸光温煦看我:“夏竹,今天我很开心。”我挑起眉,“作弄了你一下午,你还开心?”他很认真地点头,“嗯,与你在一块就好。”

舱门拉开又再被轻阖上,还是如往常一般,在门外默站了约五分钟,才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去。我浅笑了下,灭了灯,却将桌面的东西清理在旁,把下午那幅画摊平在桌上,又从工具箱里择出画笔。屋内并不太暗,今晚月色皎洁,透过舱门上的玻璃口透进来,还算一室明静。我用画笔一下一下涂抹,很快本身白天变成了黑夜,只留有一轮月亮。图的正中央,即甲板处是个大空白,只略一沉吟就埋头画笔飞快。

无论外界骚动干扰,也不影响我将心思敛于画中。这幅画,徐江伦是外行看不出其端倪,唯有我心里透明,它是一幅不完整的画。一整个下午我确实是在画景,而我此刻的赠笔,才是真正的主题。画落成时,舱门刷的一下被移,徐江伦阴暗的身影站在当门处,月光洒在听他身上,如暗夜里的罗刹。我轻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无所畏惧。

他的气息有点乱,甚至是喘着粗气的,他沉声问:“你从未失忆?”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万般肯定。我依旧安静地看着他,手一松,画笔轻落在纸上,声音虽小,但足够引来他的注意,他迈入门楣一步,“你在画什么?”

我敛了目,淡淡地道:“过来看。”

他几步走到跟前,空间静谧的只闻两人的呼吸声,好久之后才听他一声悲凉而笑:“以为至少你会等到船靠岸回到内陆时,那至少还能有一月时间。却原来,船行的第一日,你就等不及了。”他蓦然低头,我清楚看到有什么飞落在画纸上,将那轮明月四周的黑给化开。

盯着那处失神,最终狠了心抬指指某处:“你不是要让我明天画你吗?也过凌晨已是明天,我答应的事做到了。这么大的空白留着,就是为了给你画这只囚笼。徐江伦,你身上背负无数条人命,又私造假文物走私国外,还有别的罪我也不一一陈述了。我,夏竹,青竹县派出所干员,今天将抓捕你归案,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再顽抗?”

话落时,我已用枪管抵住了他的肚腹,一把警枪。

徐江伦的目光沉沉盯着我的手,他干涩地问:“他们什么时候给你枪的?”

我答:“枪是你给的。”他眸中闪过疑色,转而就落向了我身旁的工具箱,心中暗叹了口气,这心思流转当真是敏锐之极。也不欲隐瞒,直接将工具箱提起到桌上,轻按弹簧,先跳出第一层,满满都是画笔与刻刀等工具,再找某处小机关,又弹出来一层,而在箱子底部有一个隐秘的防水袋。我的警枪,就藏于那里面,是他徐江伦亲手拿给我的。

当我“闲来无聊”翻到这把枪时,身体里有些死去了的细胞就开始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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