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咬牙欲去拨开那蛇群的,可就在我手指即将触及时,发生了一件诡异而令我吃惊的事:蛇群以极快的速度向旁掠开,有的甚至因为掠走的太快从空中跌落而下。起初我以为是巧合,又伸手向别处,同样的情形再度发生。
怎么会这样,这蛇群好像怕我?随着细蛇往旁蠕动也露出了底下,我心中一顿,惊愕地发现不是残躯也不是白骨,甚至连衣片都没破损,高城还是完好的!
脑中一热,什么也不想了欺身过去,掌抚过之处,蛇群要么疾速离开,要么摔滚而落,很快就将高城身上密密麻麻的蛇群都挥落了。我大跨一步到正前,看清他脸时悲从心底层层蔓延。他没有受伤,甚至脸上一个被蛇咬的伤口都没有,仍然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双手高举、头仰起,可是我知道他不一样了,脸上凝着一股黑气,而那双最显著的血眸里的红变成了两团火焰。
紧紧咬住唇去掰他双手,却僵硬如铁,又去掰他脸,仍然掰不动。我瞬间被逼出了泪,“高城,你醒醒,不要吓我。”可他完全无动于衷,就像一尊雕塑般。
雕塑!我蓦然而惊,一些影像一些话在脑中翻飞,有秋月白被倒挂在顶的场景,周景说蝙蝠的力量,他朝着那尊巨型蝙蝠雕塑跪拜,嘴里呢喃什么祈佑所有的讯息汇聚到一起,心底滋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周景口口声声要将高城催化成魔,说是振兴他那什么黄氏一族,难道是让活人代替那巨型蝙蝠雕塑?否则若高城真的丧失本性,能力只会变得更强,到时候谁还能遏止他的破坏力?
难道高城从此以后都变成这样,成为一具看似有生命,实则却没了意识地活蝙蝠标本?当真是荒天下之大稽!以这样离谱的方式来庇佑那所谓的黄氏族人?我诅咒周景,不,诅咒这黄氏一脉,终止于这灭绝。再不要让这些可怕而疯魔的人继续祸害后人了。
可大怒之后就是大悲,手高举过头顶用力拽着高城的腕,咬牙切齿的痛意。那人说,只要心中有牵挂就不会入魔,我深信不疑。在雕塑中,隔着光影洞口看外面的他饱受折磨,我心神崩乱气血翻涌,险也致狂。他即使神智游离在最边缘了,也毁了雕塑要救我,这不就是对我牵挂吗?可如今,为何牵挂没了,任由心智泯灭逞了那周景的愿?
“高城,你从没说过爱我,你不可以就这样将我抛下!”我发着狠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嘶吼,可是他听不见,感应不到。
当悲伤到极致是否就是麻木?眼前一晃,我整个人向旁侧倒过去,因为双手死死拽着高城的手腕,在我身体的重力引倒下,他整个人也僵硬地偏倒而下。狼狈地跌进蛇堆中,身下被倾轧的蛇像惊弓之鸟般疾速避闪,然而我目光被跟前地面给吸引住。
这时上方沉敛的声音再次传来:“控制心神,你的血可唤醒他。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走那一步。”我茫茫然地抬头又再回看地面,那处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着数十条被血染红了的白皮细蛇,死的。
若不是上头传话进来,我可能仍然想不到这蛇怎么会死了,原来,我的血可以杀它们!抬起双手看了看,果然掌心、指尖有斑驳的血迹,是我右肩骨被阿月钢爪刺破后血顺流而下,浸湿了衣服,也染了满手。顿然记起刚才我一口血喷出,这些蛇的死因找到了。
目光划转回高城脸上,狂喜是在神经抽紧后才一点点钻入心扉的,颤着手指伸到他鼻下,等待数秒,心头本亮起的希翼的灯变暗,神秘人不可能会骗我啊,为什么没有用?突然心念鼓动,缩回手指用力咬下,血冒出时立即送至他唇边,另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令他唇微张,血滴完后再咬破,直到喂到第三次时,他终于有反应了。
僵直的双臂开始变松,我用力一拽就回落了,眼珠也开始转动,环转一圈后定视在我脸上,不再移开。不管因为什么我的血能趋避蛇群,能够唤醒他,这一刻,我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感恩上苍。不,是感恩顶上那神秘人!假如他帮我救回高城,我愿意卑怜了骨血和骄傲,视他为恩人,要我拿任何东西回报都可以。
高城像是有了点滴意识,在我手指触及到他唇瓣时就会张口去自动吸,而多吸入一分,他肌肉的僵硬就软化一分。我想了想,瞥了眼右肩,拉开衣领俯下身,将伤处凑近他唇。立即他一口咬住了那伤处,疼痛再次撕裂我神经,咬牙强忍。
本是目光敛转去想转移心神,但看那似退避了三舍的蛇群却犹如虎视眈眈窥视着的恶鬼般,一个个伸张了脖子半竖起,而身上却冒出缕缕气雾。虽然此时眼睛看什么都如隔着一层红膜,但我知道那气雾就是之前引人至狂的白雾。
这样不行,即使高城吸一点我的血能暂时恢复意识,也会即刻间就被这白蛇身体里冒出来的白雾再次打回原型。我沉了沉心,如果这样那就只能
终是明白神秘人说得后面那句话的涵义了:不到万不得已,别走那一步。
此人早就洞悉我在底下将会发生什么事而给以告诫,轻叹在心头,万不得已的尺度权看自己衡量,而我想让高城终结这场浩劫,那么就是万不得已时。
军刀划向手腕处时带了狠力,血口一开,就朝蛇群挥洒,扬起的血,落下的殇。顷刻间,只闻蛇群惊恐的嗤嗤声一下一下鼓动耳膜,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蠕动中的白蛇渐渐变缓,吐信的声音也变小下来,直至僵直在地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手腕上划了几刀,只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似流尽了一般,鼻前全是血腥气味,浓郁的包围了我。高城何时松开我肩膀的也不知道,迷离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那双眼睛好清亮,但却染上刻骨悲意。我释然了,生命最重要的价值是爱,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仰望、陪伴,还有牺牲,我选择了第三种。若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高城的清醒与自由,我甘愿。
随着气息逐渐变弱,我倒在了地上,目光不曾或离过那双眼睛,但看了太久,终究是无力地阖上眼。本来告诉自己就闭一下,却发现眼皮一旦关门就再难开启。而恍惚中听到悲到极致的声音响在耳畔,是幻觉吗?不是,那么是高城?
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轻喃在喉间:“你终于醒了。”
“小竹子,”听到了高城沙哑的嗓音,随而就觉那声音哽咽得不行:“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强忍着抽泣的紧绷,难掩悲恸的克制,以及气息都像是带了痛苦的颤栗:“对不起,小竹子。”
依稀间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滚,是我的吗?应该不是,我已经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似乎到这时,连心疼他都提不起力气来。只感到自己被他紧紧抱着,恨不得揉进身体里,但最终他仍然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偶尔抽搐一下。
可能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意识仍停留不愿覆灭吧,所以能清晰地感知外界。平静之后,高城将我放了下来,当听到巨响声后脑中自觉反射影像,最后一次画影,仍然是画他的影。看到他站直了身,周遭的细蛇已全都僵直不动,一股死亡的气息蔓延整个空间,不知他做了什么,头顶的挡板突然就碎裂了,碎石滚落都被他徒手挥开,看得我不免担心他会受伤。
影像到此暂时中断,耳中辨析着听到巨大的骚动,时而有人在惨呼哀嚎,直至沉敛的嗓音传来:“杀戮即入魔道,你要让她用命换你成白费吗?”
“如果是这种方式,我宁可做那活死人。”高城在愤恨地怒吼。
暗沉声冷笑:“我替她悲哀。也罢,你入你的魔道,我将她带走。”话音落我就觉面门扑来一缕风,身体被环抱了起来,可是这个怀抱好陌生,连鼻底闻着的气息都是陌生的。
高城的声音从上传来,狠狠的,一字一句的带了咬牙切齿的狠意:“你休想带走她!她是我的!无论生死。”耳旁寒声再起:“那干脆等她死了我将尸骨赠给你,一偿你所愿。”
“你”愤怒的吼声遏止住。
我脑中影像又可看见了,只是比外界真实情况慢了一拍。看到之前高城拔身而上出了池子,还躺在地上的周景用惊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那些外围的人一个个冲上前,都被他打的满地躺了惨叫。他每一下都是下得狠手,而且似乎力气比以往大了不知多少倍,一拳过去都能听到对方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的目标是周景。
然而就在他破开阻挡冲至周景处欲一掌拍向对方脑门时,神秘人及时出手拦住了他那致命一杀!之后两人打在了一起,高城每一拳都带了凌厉煞气,而神秘人出招沉敛自如,两人竟打得不相伯仲。分开时,各在对方肩处落下一掌,分别后退了几步,然后才有之前我听到的一番话。神秘人那张酷俊的脸始终沉着淡然,哪怕是冷笑也就嘴角微抿,但是眼中的冷意好似也隐隐敛藏了怒意。反观高城,他的眸光仍有红色,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如一团火焰,只是其中疯狂与痛殇在相互交缠着。
我单单只是在画影里看那双眼,就感到了悲戚难抑。
神秘人跳下池中将我抱起,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低敛扫来的一眼中似含了怜惜?不,不是怜惜,就是一种很错综复杂的情绪。我被带出了白蛇尸骨满地的池子,高城冲过来欲夺回我,不想神秘人并没与他纠缠,直接将我递送过去。
脱手的一瞬,高城错愕地接住我。回到他的怀抱,突然影像翻飞时光倒流,直到那年青春年少,削短了发的少年高城也是这个仰望的视角,他将我揽在怀中,青涩而温柔的眼神将我紧凝,我感到甜蜜、依恋。可霎时时光飞影,回到眼前,青涩不再,伤痕累累,眼神中弥漫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哀戚。
荒凉而想:我和他被命运搅黄了,已无路可走。
人的一生里,总会有一些不能承受之轻,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他这个人了。那些快乐的、悠然的、心酸的、懵懂的,以及刻骨之痛的回忆,都与他有关,可终将随着意识泯灭那刻而烟消云散,随风而去。早曾就这么想过,在我的世界里尽可能地成全他的自由,如今不算完全做到吧,但我相信后面他能应付了,源头已灭,又有那人相助,定能离开这里的。
“你休想!夏竹,你休想!”高城咬牙切齿又痛恨地瞪着我,婉转思绪中反应过来,他又遁入了我思维空间听到我刚才所想了,然后他说:“纵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也是我楚高城的人。我以楚之名对你起誓过。”
呵,心中轻笑,什么是以楚之名?当生命逝去,誓言也就泯灭了,高城,你难道不懂?
悲泣声传来,那个初见时那么的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人,如今像个孩子一般把脸埋在我颈侧抽泣不止,而我却已经感觉不到那滚落脖中液体的温度了。只觉心口抽一下,再抽一下,渐渐的,最后一丝意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