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翎这样的大家少爷不是应该出入各种高档的咖啡厅、西餐店吗?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家环境简陋的苍蝇馆子!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饿,店里的食物太过于诱人,笑笑想她应该会立刻退了出去。可没有如果。
张笑笑此时也不想去招惹舒翎。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于发生的一切,她已经耗了不少心力,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然后回家倒头大睡,其他的明天起来再说。
而舒翎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他面前的碗早就空空如也,可他就想在待一会儿,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用应付任何人。
“你做什么!”突然一双手出现在舒翎的视野中,他条件反射地吼了一句,将为他添茶的服务员吓了一跳。
“对不起先生,我看你茶凉了,给你添点儿。”服务员指了指他桌上的茶杯,“打扰了。”
“没事。”舒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退了退身子,在他和服务员中留下一个空隙,这个举动再次让服务员误会,她以为舒翎是觉得她身上的油渍脏,有些尴尬地也缩了缩身子离开了。
刚才舒翎的那一嗓子也引起了笑笑的注意,她偏头过去查看舒翎的举动,见到他无意识地拉开距离时有些诧异。他……出现了远离人群的反应?
舒翎此时显得有些懊恼,他用力捏住杯子,指节泛白,送到口边却一口也没有喝,最后重重地放下。
他沉着脸去前台说了些什么,在周围人奇怪的眼神中,打包了一些东西,之后一言不发离开了饭店。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刚才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波澜,只有同在店里的笑笑觉得平日里最喜欢的美食,吃在嘴里也索然无味。
“舒少,哪天有空,我们见面聊聊吧?”
隐隐的,张笑笑想起穆朝阳的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就算不知道真相,穆朝阳才是真的了解舒翎的,笑笑从手机中翻到了当初的聊天记录,给舒翎发了短信。
短信回复比她想象的要来得快,只有一个简短的句子,“好,你明天下班来含脂。”
有了这个“约会”,张笑笑接下来一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虽然工作还是一样在做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可这一切没逃过余雁的眼睛。
“说吧,你那天问我隐瞒伴侣的‘客人’是谁?”余雁插着口袋往笑笑办公室一坐,大有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
“什么客人?”下午约了舒翎详谈,笑笑自然不愿多说,顾左右而言他和余雁打起了马虎眼。
“张笑笑!”余雁火了,“噌”地一下拍着桌面,“你现在连我都瞒?”
笑笑有些心虚,“雁儿,你给我点儿时间,我答应你,需要的时候一定告诉你。”
“得了吧你。”余雁翻了个白眼,“穆朝阳的事,你提都没有和我提过。我拿什么相信你?”
“那是意外。”
提到穆朝阳,笑笑不禁苦笑,果然事情一点儿也没有变。那天争吵过后,她便梗着脖子再也没有联系过穆朝阳,结果就是穆朝阳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意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去约……咳,约那啥结果来的是穆朝阳?”
张笑笑一个资料袋飞了过去,“想什么呢。”
暗暗吐槽道,只不过是“相亲”相到穆朝阳罢了。
“总之,虽然我和他有了短暂的交集,不过目前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以后这个人可能不会继续出现在我生活中了。”张笑笑懒得东扯西掰的,直接做了总结性发言。
“你又弄什么幺蛾子?”余雁利落地接住资料袋,“我听小吴的八卦,还以为你们再续前缘了。”
前缘是没有,孽缘还是不少的,“放心吧,穆朝阳不是我的‘致病源’。你是先回办公室,还是一会儿帮我关灯?”
余雁看了看时间,“和我聊天很难熬吗?”这会儿正是五点下班时间,分毫不差,“这么按点儿?”
“去约会。”张笑笑轻推了下余雁,“走啦。”
嘿?余雁站在原地,诧异地看着张笑笑,“哎?真的假的?”难怪说起穆朝阳一副“到此为止”的模样,原来是有其他情况?
再次来到含脂,张笑笑的心境与前次完全不同。好像时空发生了逆转,这回是舒翎坐在她坐过的桌台,低头在看一本杂志。听到笑笑靠近的脚步声,他从书里抬起头来,嘴角一扬,“笑笑小姐,午好。”
舒翎指了指笑笑面前一瓶样式精美的果汁,调侃道:“给你点了个有盖的,不好泼。”
知道他说的是上次的事,刚才还紧张的笑笑也放松下来,在舒翎面前坐下,端起饮料,“舒少状态比我想象得要好。”
张笑笑这是第三次正经地和舒翎谈话,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之前见到的焦虑和急躁,“处事大气,为人清醒”,张笑笑想起穆朝阳对他的评价,十分精准。
“为什么不好呢。”舒翎将菜单推给笑笑,“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快订婚了。”
“啪。”要接菜单的张笑笑手一抖,菜单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舒少?”张笑笑收起玩笑的神情,“我以为你知道我是来谈什么的?”
舒翎仿佛不受张笑笑影响,绅士得帮她捡起菜单,“猜到大概,我也以为朝阳能劝得住你。”
穆朝阳?听到这个名字张笑笑的神经绷紧了些,“关他什么事?”
这回一直淡定从容的舒翎终于愣了一下,“他没和你说?”
那天舒翎知道笑笑去找了安如青,一时情急给穆朝阳打了电话,语气并不是太好。穆朝阳重视朋友,对于朋友之间的矛盾总会热心调停,舒翎以为是穆朝阳说了什么张笑笑才会这么平静地和他面对面。
“他应该说什么吗?”那天以后,笑笑再也没和穆朝阳联络,不过舒翎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舒翎见笑笑的神情不像撒谎,突然觉得有趣,一向就是得罪人也要平衡自己朋友圈关系的穆朝阳,好像在张笑笑面前失了灵。自己电话说得那样严重,他提都没有提?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舒翎避重就轻,“以为他会告诉你。”
一听没什么大事,笑笑放下心来,“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不说他的事舒少,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没有联系?舒翎挑眉。若不是他此时也没有那么多心力来关心别人的事,穆朝阳的这个八卦他还真要好好琢磨一下。
“如青的事?”眼前的这个小医生其实很好看透,“张医生,我记得你们也很希望患者过上正常的生活吧。”
舒翎用了“患者”两个字,他低头抚摸着桌上的饮料杯,掩盖住眼里说话时的悲伤,他不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可是今天他是来解决问题的。舒翎知道怎么说才能更快地让张笑笑不在折腾这件事,他想采取最有效率的方式。
“安如青知道吗?”张笑笑不想和舒翎闲扯,她单刀直入,“舒翎,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的情况安如青知道吗?”
舒翎转过头去,看着含脂里来往的人群不再说话。
答案显而易见。
“我没有想干涉你的生活或者爱情,无论是作为张医生还是张笑笑。”笑笑感觉她的火气又在慢慢上涨,她深吸一口气,“你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她默念着,告诉自己。
“我只是想保障安如青的知情权。”笑笑极力平静地说,“根据《艾滋病防治条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享有的婚姻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但应当在登记结婚前向对方说明患病事实,告知后双方同意申请结婚登记的,应当到医疗保健机构接受医学指导。”
她看向舒翎,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法,律。”
舒翎抬起头来,两手并在一起,伸在桌子中央,“要抓我吗?”
“舒翎!”张笑笑“噌”地站起来,“你是穆朝阳的朋友,闵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舒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毛,收回手,语气也平静了不少:“我知道你的意思。坐下吧,我们好好聊。”
张笑笑不信任地看了舒翎一眼,温吞吞地坐下,眼神里都是警惕。
“不要点些什么吗?”舒翎指了指菜单,看见张笑笑倔强地扭头,哑然失笑,也不再勉强。
“风险太大。”他犹豫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
“什么意思?”笑笑被这突然的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你是说,安如青会拒绝?”
“扪心自问,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离开。”舒翎脸上出现不合时宜的笑容,“没有人会选择和一个身染HIV的骗子在一起不是吗?”
“笑笑小姐你当时的愤怒才是正常的反应。若如实相告,别说相亲了,恐怕愿意在这儿和我喝杯咖啡的人,也没几个了。”
舒翎说这话时,舒翎的眼神仿佛穿过了笑笑的身体,穿过了咖啡馆,飘向不知道哪里,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笑笑感觉到有些绝望。
这样的气氛让笑笑有些压抑,她很想辩解什么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如今大家面对HIV的反应她比任何局外人都清楚,穆朝阳说得没错,舒翎很清醒,清醒到让她无可反驳。
“这是观念的错误,大家都在努力消除隔阂。”
就是笑笑自己听来,这样的话也有些苍白无力。“不了解”导致的畏惧、歧视在患者生活中并不少见,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是余雁还是笑笑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坚守底线,绝对不透露任何“客人”的隐私。
舒翎没有回话,只给了张笑笑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表情,笑笑也安静了下来。
“笑笑小姐,其实我很佩服你。”他从容的反应却让笑笑感觉不安,“你是知情的,却仍愿意在这儿和我喝一杯咖啡,来骂我、来劝我,和我说道义、说法律。就好像我和他们……”舒翎指着街上往来的人群,“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不?”张笑笑反问他,“你是舒翎,是穆朝阳的朋友,做了我认为错误的事,我自然会找上门来。”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呵呵。”舒翎终于笑得释然了一次,“我承认。那天从你办公室出来,直到今天,可能现在和你说话,是我最轻松的时候,因为我不用考虑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