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勒哲光着膀子坐在炕上,沾满了血迹的衣裳被裹做一团胡乱的扔在一旁,他肩膀上的箭伤因为刚才激烈的战斗已经完全的撕裂了,尖利的箭头卡在肌肉里,稍有动作,就疼的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叶朔端着一个火盆走了进来,他看了眼鄂勒哲,见他一头的冷汗,唇色灰白,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快撑不住了。
“给。”叶朔也不多话,径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扔给了鄂勒哲:“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叶朔用的是巧劲,鄂勒哲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接住了那只小皮囊:“谢了,兄弟。”他说完,低头咬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的味道不是很好,但很烈。放在从前,鄂勒哲可不会把这种烈度的酒放在眼里,可今天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原因,就这么一口酒,没过多久,他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叶朔进来的时候,见鄂勒哲抬头望向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茫然,摇摇晃晃的坐在那里,就知道酒已经起作用了。他直接把准备的木棍递给鄂勒哲:“咬着。”
“啊?”鄂勒哲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他愣了愣,看看木棍,又看看叶朔,显然是没明白叶朔递过来一根木棍做什么。
叶朔懒得跟他多废话,他拿着小刀在火上来回烤着消毒,睨了眼鄂勒哲:“关公刮骨疗毒,你行不?”
关公?
愣了两三秒,脑子晕乎乎的鄂勒哲才反应过来,关公,关羽,关帝爷,那刀子刮在骨头上都嘎吱嘎吱的,人还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下棋吃酒,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天下男儿谁不敬仰!叶朔这么一问,他胸中霎时涌起一股豪情,昔有关帝爷下棋喝酒刮骨疗毒,今有我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喝酒噙木棍挖箭头!
“行!”鄂勒哲豪情万丈,接过木棍,刚要噙到嘴里,却突然迟疑了一下问叶朔:“你行不行?”疗伤这种事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
“我行不行,呆会儿你试了不就知道了。”叶朔头也不抬的继续给小刀消毒。
他这意思……鄂勒哲听得浑身一僵,关公刮骨疗伤,乃是当世名医华佗亲自动手,怎么轮到他就变成江湖郎中了呢?
“我没给人刮过,只给猪刮过。”叶朔站起身,比划了下手中寒光闪闪的小刀:“兄弟,委屈你了。”
鄂勒哲一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刚才不知不觉间,竟把心里想的话都说出口了,他霎时有些讪讪的,可叶朔这么一说,他又反应过来,霎时气结,他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是猪么?
鄂勒哲气的牙直痒痒,可他也清楚眼下自己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必须马上将箭头取出。再者刚才他竟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一想到自己方才说人家是江湖郎中,还被人家给听去了,鄂勒哲便觉得脸皮有些发烫,更加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一时半刻的猪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他眼一闭,摆出一副随你处置的模样:“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委屈算什么,来吧!”
“还挺硬气的嘛,呆会儿可别哭爹喊娘!”叶朔笑瞥他一眼,也不再多话,径直拿起方才自己准备好用来消毒的烈酒朝着鄂勒哲的伤口处一浇。
“唔!!!!!!”鄂勒哲疼的全身剧烈一颤,额头上瞬间便布满了大颗大颗的冷汗,脸部的肌肉随着叶朔清理伤口的动作一阵阵的痉挛,噙在口中的木棍也被他咬得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消了毒的刀尖快速挑、剜、挖……叶朔一面利落的处理着伤口,一面分神瞟了鄂勒哲一眼,见他疼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直往下滚,脸色煞白,浑身不住颤抖的模样,眉心微皱,知道他已快撑不住了,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当然,叶朔也没忘记问他一句:“受不住了?”
你才受不住了!
鄂勒哲原本疼的浑身直冒冷汗,眼前金星乱冒,狠狠的瞪了叶朔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连这点痛都忍不住?他忍,忍,忍!随着叶朔手上的动作,鄂勒哲把嘴里那根木棍当做了叶朔,用力咬着,忒么的太疼了!老子要忍不住了!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惨号出声的时候,叶朔一句话犹如天籁般传来:“好了!”
好……好了?
鄂勒哲呆了呆,才喘着气,艰难的从口中把木棍拿了下来,那木棍上已被他咬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有气无力的呸呸几口吐出口中的木屑,瞟了眼伤处,直接瘫倒在炕上,只来得及迷迷糊糊的夸奖了叶朔一句:“好手艺……”,然后便一头昏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鄂勒哲只觉得肩上伤口一抽一抽的,火辣辣的疼,肚子里除了刚才灌得那碗酒就再没别的东西了,就这么躺着,他都能听见肚内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
好饿……
鄂勒哲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里飘过这么两个字,又疼又饿的感觉折腾的他根本没法好好睡觉,浑身上下也难受的要命。
“醒了?”这时,一股浓郁的香气伴随着叶朔的声音飘了过来。
“唔……”听见叶朔的声音,又闻到那股香气,鄂勒哲只觉得肚饿的感觉更明显了,他睁开眼睛,艰难的望向叶朔。
“你都睡了两天了。”叶朔看他那虚弱的模样,便将手中的碗碟放到一旁,想过去扶他起来。
鄂勒哲想推开叶朔的手,自己起来,可奈何他才昏睡了起来,浑身上下根本没什么力气,只得任叶朔把他半扶起来,又抓过枕头,让他斜靠在那上面,方才把炕桌端过来摆好。
“两……天?这么久?”鄂勒哲倒是没料到自己竟会睡了这么久。
“嗯,睡过去没多久你就发烧了。”叶朔一边说,一边将一碗乳白色的汤挪到鄂勒哲面前:“你还有些低烧,先喝点汤罢。”
“多谢。”这次叶朔没有动手帮他,鄂勒哲明白他刚才看出了自己的拒绝,也不好多说什么,道了谢,便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拿起调羹来,慢慢的舀着汤喝。
才喝了两口,他就听到从叶朔的方向传来了咪呜咪呜小猫的叫声,这声音霎时勾起了他的回忆,鄂勒哲忍不住朝叶朔的方向望去,他实在是有些好奇,像叶朔这样的人,会养一只什么样的猫。
这一眼望去,鄂勒哲霎时一呆:“老虎?”
那只被叶朔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圆滚滚的耳朵抖动着,正努力吸吮着叶朔手指上蘸的鱼汤的小东西,它身上的花纹,还有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小猫,而是一只还未断奶的小老虎。
“嗯。”叶朔点点头,见小老虎松开了自己手指,不满的咪呜着,便又将手指放入碗中蘸了些鱼汤,然后继续喂着它。
“这……你怎么弄到的?”鄂勒哲自己也喜欢打猎,他当然明白护崽的野兽有多凶猛,更别提像是老虎这等百兽之王了,想到此处,他不由的对叶朔有些刮目相看了。
“捡的。”
“捡,捡的……?!”鄂勒哲险些被汤给呛着,这……老虎也能捡?他霎时有些哭笑不得。
吃过了饭,叶朔看了眼天色,转头对着鄂勒哲说:“我要出去一下,你先帮我照看下小白。”
“小白?”鄂勒哲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怀中就被扔进了一个软绵绵,奶香奶香的小老虎,他忙将小老虎抱住,想了想,不由的一头黑线:“这是……它的名字?”
“嗯。”叶朔点点头:“你好好歇着,我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鄂勒哲听得嘴角微抽,他看着在自己怀中乱拱的小虎一眼,忍不住嘀咕着,这小家伙哪里白了,要叫,都得叫小黄或者小花嘛。
鄂勒哲身上的伤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当时失血过多,所以好生休养了几日之后,他也就能下地了。叶朔看他也没什么大问题,就停了鱼汤,整治了一桌菜来,鄂勒哲坐在桌边,闻着满桌的白菜炖肉、白菜炒鹿肉,醋溜白菜、炝炒白菜、酸菜肉丝,酸菜炖野猪肉发出的扑鼻的香气,忍不住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只不过谁能想到,当初好吃的他险些把舌头都给吞下去了的白菜,在三个月后,竟会这么的……令人难以下咽。
鄂勒哲回想当初,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啊,他摇了摇头,暗暗叹息着,又夹起一根白菜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起来。
养伤这段时间,和叶朔相处的多了,鄂勒哲才渐渐发现,自己实在错看了叶朔了。当初看他对那些马匪心存怜悯,后来又听到小虎的叫声,他还以为叶朔不过是个见不得血的娘娘腔,胆小鬼。可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发现叶朔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先不说他以为的那声猫叫,其实是老虎的叫声,单看他处理自己箭伤时的那种熟练程度,也不像是见不得血的人,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的照顾,虽说算不上无微不至,可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叶朔不但救了自己一命,又把自己留在他家里养伤,毫无任何怨言,这已经让鄂勒哲感觉到叶朔这人非常的不错。
只不过对于叶朔对那些马匪心存仁念的问题上,鄂勒哲觉得,也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他还是弄不太明白之前叶朔说的那些什么生命至上,什么侠义一类的话,虽然后来叶朔解释说这是他在从军的时候,军中有不杀俘虏的规矩,可鄂勒哲还是觉得奇怪,因为他可从没有听说过这条规矩。
不过后来,鄂勒哲在堂屋的供桌上发现了一块写着满文的灵位,当时他问过叶朔,叶朔说那是他母亲的灵位。那时他就觉得有几分奇怪,那块牌位上写的分明,他的母亲姓乌喇那拉,而他姓叶,且从这些天相处的情形来看,叶朔也不像是那种在关内犯了事儿逃过来的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加上他偶尔提起这事时,叶朔的脸色并不好看,所以鄂勒哲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来到这种苦寒之地。
至于这苦衷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叶朔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两人也算是朋友了,这件事还是少问为妙,不过鄂勒哲已经打定主意,日后若有他能帮上的,那他定会倾尽全力来帮助叶朔的。
鄂勒哲一边想,一边痛苦万分的咽着白菜时,叶朔放下了碗筷对他说:“我有点事要去镇上一下,你先把我照顾下小白。”
鄂勒哲答应了下来,说起来,他也是有几分扼腕,他本来觉得一只老虎叫做小白这名字,实是有些不配,便趁着叶朔不在的功夫,自己悄悄的拿着鱼汤逗着小老虎,给它取了个巴特尔的名字。谁知这小家伙也乖觉的很,自己拿着鱼汤,巴特尔巴特尔的叫的口都干了,这小家伙却还是懒懒的像是听不懂,可每次叶朔一回来,一声小白,它立马就撒着欢似的咪呜乱叫。
鄂勒哲这些日子养小白也养出些感情来,见它这般黏着叶朔,也觉得有些眼热,可小家伙本来便是叶朔救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宽慰自己,果然是百兽之王,从小就懂得啥叫有奶便是娘。
作者有话要说:鄂勒哲:巴特尔,巴特尔……
小白:Zzzz……
叶朔:小白
小白:咪呜,咪呜~~~~\(≧▽≦)/~
鄂勒哲:果然有奶便是娘!
叶朔:什么?
鄂勒哲:没什么(拎过小白晃),来,叫娘!
小白:咪~(娘~)
叶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