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玖一怔,看她脸上掩不住的迫切,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说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不是无依无靠,方来投靠父亲的吗?”
她知道赵平乐想从她这里入手,说出那些个‘不为人知’的旧事,由她再传回将军府,可惜她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江玖故意点出来,就是要让她记住,是谁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帮了她一把,做人可不能忘本。
“是吗?”赵平乐冷冷一笑,脸上尽是讽刺,她转而道,“有一个人使我母亲被他所诱,因他而亡,祖父母先后病逝,弄得家不成家,支离破碎,姐姐说我该恨这个人,还是该感激这个人?”
江玖轻轻摇摇头,淡淡道,“我从未参与过这些过往,又如何因你一席话,便代替你做决定呢?”
赵平乐说的约莫就是官父了,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世人皆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虚虚假假无从分辨,可无论是怨恨还是感恩,都需得找对人才是,妹妹你说是与不是?”
当年赵平乐初来将军府,未敢贸然认亲,她自称赵家后人,双亲早逝,在族中无依无靠,凭借着官父与赵家的旧时情分,顺利的进入将军府。
她言谈间尽是漏洞,官父如何不知她的小九九,可一打听就知道她所言非虚,便也没放在心上。
早年安州附近贼匪频出,扰的民不聊生,上报朝廷之后,官父便被派遣前往安州平定贼匪。当时他年轻气盛,抛却了师傅常常挂在嘴边的‘穷寇莫追’,凭着一股劲儿追了上去,谁料非但未能一次性剿灭贼匪,反倒还受了伤。
赵家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便收留了官父,悉心照料,官父感念在心,只是平定土匪后便被匆匆召回了京城,两地相隔千里之远,从此便淡了联系。
也因为旧时的这一份情谊,才在知晓赵平乐是赵家后人的时候给予了最大的容忍,远胜于任何一个女儿。甚至一开始所有人包括江玖都认为,赵平乐是官父遗留乡野的女儿。
江玖也是后来因为魏氏的态度才开始有所怀疑,因为赵平乐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随后在不断的翻查雇主的记忆时,才推翻了之前的固有印象。
官父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时好心竟为将军府招来了一只白眼狼。
只可惜官父久经沙场,平生最重义字,若不是赵平乐后期手伸的实在过长,凭着赵家后人这个免死金牌,官父一定会护她周全的,只可惜赵平乐固执的将所有的不幸归结于官父的薄情,可她的恨如此薄弱,甚至经不起推敲。
赵平乐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眯了眯眼,追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想来妹妹心中早有困惑,或许,你问问安州知州大人,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上一世,将军府落败之后,赵平乐成为高高在上的闲王妃,身世根本掩不住,有心人一经翻查便能发现漏洞。
当时朝堂动荡,三派斗争激烈,将军府先行败落出局,摄政王一派又爆出了贪污事件,不少官员纷纷落马,其中就包括安州知州梁素生,他深陷牢狱之灾,便派人找上门认亲。
原来,他才是赵平乐的生父,他原是一介书生,才高八斗,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与赵家小姐于诗会上结识,梁素生品性学识皆上乘,又生的一副好皮囊,两人相见恨晚,暗暗定下终身。
却因为家境相差甚远,他科举又迟迟未中,不被赵父看好。
本不过是些文人偏爱臆想的风月事,岂料赵家小姐竟然当真学了话本里的故事,与其私奔。赵家书香门第,一门虽未封高官厚禄,身上却或多或少都有功名在身,家风严谨,出此丑闻,简直是家门不幸,连带着家族中其他女眷的名声都有些许损伤。
赵家小姐顾不上这些,也想不到这些,这段贫苦却温馨的时光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古时女子向来以夫为天,只求有情饮水饱,可梁素生显然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尤其在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
两人一同生活,又不能日日眠星饮雾,抛却那些风花雪月,他们更需要面对的是如何维持温饱,这些现实又庸俗的事情。
当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赵家小姐变成每日开口闭口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俗事的普通妇人,时光消磨的不仅是她身上的傲气,还有他对她的爱。
眼看着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入不敷出,他不愿为生活低头,为求高中,狠心撇下身怀六甲的赵家小姐,与贵女成亲,一路青云直上。
届时,赵平乐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官父,可将军府已经破败,早已不复当年盛况,官父已经带着妻女远迁别城。
赵平乐念及官父的厚待,命人送去银两,以表心意,还被百姓称其不忘本,一番褒奖。
可细细想来,官父何其无辜?将军府何其无辜?全府上下百余口人均要为她的失误买单。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平乐紧紧盯着江玖,似是要从她脸上寻觅出一丝异样,手中拽着江玖的衣袖,生怕她离开。
江玖倒不在意她噬人的目光,任由她拽着自己衣袖,轻声道,“赵妹妹,装疯卖傻了这么久,还要继续下去吗?”
赵平乐当真不知道官父无辜吗?答案自然是,不。
或许她一开始真的对官父存在误解,可在一次次试探中,她早该明白,她母亲的那件事与官父毫无关系,可她不能承认,因为那时她已经占到了闲王这一边,将军府与她注定是敌对关系。
与其承认与官父无关,承了官父的好,让自己一生背负着忘恩负义的恶名,她宁愿不去捅破这层纸,固执的怨恨着官父,以此来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
看着她呆滞的目光,江玖慢条斯理的掰开赵平乐攥着她衣袖的手指,给出最后一击,“你真正该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的母亲。”